田国富的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
表面上看，是顾全大局，程序严谨。
但高育良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想把案子的主导权，从自己这边，重新揽回纪委的手里。
一旦进入纪委的程序，初核、谈话、外调……一套流程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不会有结果。
“我不同意！”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说话的，是省长刘震东。
他自从开会以来，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却猛地开了口。
“国富同志的考虑，有一定道理。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人民群众对我们汉东官场，已经怨声载道的时候！”
刘震东一拍桌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这么大的案子，我们还在这里讲究什么‘稳妥’？什么‘分步’？”
“老百姓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稳，而是快！是用雷霆手段，迅速查清事实，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是刮骨疗毒，而不是钝刀子割肉！”
刘震东看向沙瑞金，态度坚决。
“沙书记，我建议，就以高育良同志牵头的联合调查组为基础省检察院、省公安厅，两家联合办案！”
田国富抬头看了一眼刘震东，检察院公安厅、出了腐败问题第一个出面的不应该是他纪委吗？
他懵了，为什么刘震东对他们纪委闭口不提。
省长的声音继续响起，打断了田国富的思绪，“名单上的所有人，不论级别，同时立案，同时调查！”
“快刀斩乱麻！一个都不能放过！”
刘震东的话，掷地有声，让刚刚有些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高育良看了一眼刘震东，心中了然。
这位即将退休的老省长，是被这份名单，彻底激怒了。
他这是要在他任期的最后，给上面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沙瑞金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他在权衡。
田国富的“稳”，和刘震东的“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思路。
一个，是想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另一个，是想借此机会，来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许久，沙瑞金的敲击声，停了。
“刘省长的意见，很有魄力。”
他先是肯定了刘震东，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三十多名干部同时立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我们汉东当前的工作，冲击太大。”
“我看，不如这样。”
沙瑞金的目光，在高育良和田国富的脸上，来回扫视。
“我们还是以联合调查组为主体，国富同志，你从纪委抽调精兵强将，加入进去。育良同志，你还是总负责。”
“办案，还是要讲究策略。”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我们先集中所有力量，找一个最关键的，最有代表性的突破口，把他打掉，打穿，打透！”
“这样，既能形成强大的震慑，又能为后续的案件，积累经验，打开局面。”
沙瑞金的这个提议，可以说是综合了双方的意见，谁的面子都照顾到了。
田国富松了口气，刘震东的方案太过激进，明显就是故意要把他排除在外。
而沙瑞金的折中，显然更符合政治的艺术。
这案子，最终还是要回到他纪委的主导之下。
“我同意沙书记的建议！”
田国富第一个站了出来，案子由他主导，那么沙瑞金嘴里的断一指，断谁可就由他田国富说了算了。
高育良不动声色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而省长刘震东，看透了田国富的想法。
接着又想到了沙瑞金前面提到的历史遗留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些话，表面上是在为李达康开脱，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点他的名字！
汉东的上一段历史，是谁主政的？
是赵立春！
而他刘震东，就是跟了赵立春搭了整整几年班子的省长！
赵立春拍屁股走人了，高升了。
烂摊子，留下了。
现在，这口“历史”的大锅，不大不小，正好扣在了他刘震东的头上！
他可以干干净净，两袖清风。
但“领导责任”这四个字，就像一座大山，能把他压得晚节不保！
他看了一眼已经被沙瑞金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李达康，又看了一眼准备摘桃子，把案子主导权揽过去的田国富。
一股压抑不住的邪火，从心底里“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上次保祁同伟，他欠了沙瑞金一个人情。
今天，沙瑞金要保李达康，他认了。
可你们不能把老子当成擦屁股的纸，用完了就想扔进垃圾桶！
刘震东的胸膛，又开始剧烈起伏。
他知道，他必须把这口锅，从自己身上，甩到别人的头上去！
而这个会场里，最合适接锅的人，除了田国富，再没有第二个！
“我同意沙书记的意见。”
就在众人以为议题即将通过时，刘震东那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省纪委书记田国富的脸上。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这个思路，非常好！”
刘震东先是表示了赞同，给足了沙瑞金面子。
紧接着，他的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
“但是，同志们，我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大一个腐败窝案，盘踞在我们的省会京州，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发现？”
他的声音不大，却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山水庄园，不是一天建成的。那个什么‘汉宫宴’，也不是昨天才有的。”
“三十多名干部，前赴后继，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食堂和会所。”
“我就想问一句，我们纪检监察的探头，都照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