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时间稍稍回溯,回到那个阴沉的清晨,赵重山带着食盒离开“回味斋”不久之后。
马车辘辘,行驶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上。赵重山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看似平静,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微绷的状态,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张虎和另外两名镖师坐在他对面,同样神情凝重,手始终不离腰间的兵刃。
“赵头,我还是觉得这事蹊跷。”张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那听涛别院,往年从未听说过如此大张旗鼓地从外面订席面,还是指名要咱们家。”
赵重山眼皮未抬,只“嗯”了一声。他何尝不知蹊跷?但这恰是对方的阳谋。若连这明面上的挑衅都不敢接,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也会让暗中可能关注此事的人(比如苏瑾)看轻了去。他此行,送货是假,探听虚实、表明态度是真。
马车行至城西,远远已能望见“听涛别院”那气派的门楼和蜿蜒的白墙。然而,就在距离别院大门尚有百余步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三骑快马,马上骑士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胸前绣着“州府镖行总会”的徽记,风尘仆仆,神色焦急,径直拦在了马车前。
“吁——”车夫连忙勒住缰绳。
为首一名面色冷峻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过马车上的“回味斋”标记,又落在闻声掀开车帘的赵重山脸上,抱拳道:“可是青石镇镇远镖局赵重山赵镖头?”
赵重山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沉声道:“正是赵某。阁下是?”
那汉子从怀中掏出一面玄铁令牌,上书一个“急”字,在赵重山眼前一晃,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总会加急令牌在此!赵镖头,现有十万火急军务!一批救治边军伤患的紧要药材,需即刻押送州府,延误不得!总镖头有令,命你暂搁一切杂务,亲自带队,火速启程!”
军需药材?即刻启程?赵重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在“听涛别院”与他周旋,而是用了更狠辣、更让他无法拒绝的一招——借用总会的权威和“军务”这顶大帽子,逼他不得不离开青石镇,踏入他们预设的陷阱!
“这位兄台,是否有所误会?”赵重山试图周旋,“赵某今日已有约定,需向听涛别院送货,且总会调令,为何不直接发往镖局,反而在此半路拦截?”
那汉子脸色一沉,语气强硬:“军情如火,岂容儿戏!总会命令直达,还需向你解释缘由吗?听涛别院的杂事,自可交由手下人去办!赵镖头,莫非你想抗命不成?!”他身后两名骑士手已按上刀柄,目光森冷。
抗命?这顶帽子扣下来,当场就能将他拿下!赵重山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已有早起的行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驻足观望。对方选择在这半公开的场合传令,就是算准了他不敢公然违抗。
张虎在车内急得额头冒汗,低声道:“赵头,这分明是……”
赵重山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他心中雪亮,这是一条毒计,但他此刻却无路可退。不去,立刻就是抗命不遵,对方有充足理由发难。去,则前路必然是龙潭虎穴。
电光火石间,赵重山已做出决断。他深吸一口气,对那传令汉子抱拳道:“既然是总会军令,赵某自当遵从。请容赵某安排一下送货事宜,即刻点齐人手出发。”
那汉子神色稍缓,但依旧冷硬:“最多一炷香时间,镖物已在镇外三里亭等候。延误了军机,你我都担待不起!”说完,拨转马头,带着另外两骑,竟是不远不近地监视着。
赵重山退回车内,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快速对张虎吩咐:“虎子,你带两个人,把货送去别院,不必进去,交给门房即可。然后立刻回镖局,告诉弟兄们,我没回来之前,紧闭门户,任何人的镖都不接,一切等我消息!”
“赵头!你不能去!这明显是圈套!”张虎急道。
“我知道是圈套。”赵重山眼神锐利,“但眼下唯有将计就计!我去之后,你立刻想办法联系苏瑾,将今日之事告知他!记住,保护好你嫂子和安平,家里……就交给你了!”他用力拍了拍张虎的肩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托付。
“赵头!”张虎虎目含泪。
“执行命令!”赵重山低喝一声,不再犹豫,转身下车,对那等候的传令汉子道:“请带路。”
他甚至没有回一趟近在咫尺的家,去看一眼妻儿。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动摇这奔赴险地的决心,也更怕将危险引回家中。他只能将所有的担忧和牵挂死死压在心底,化作眼底深处一抹决绝的寒光。
回到镖局,赵重山以最快的速度点选了八名最为精悍、绝对信得过的老弟兄。众人听闻是紧急军务,虽觉突然,但见赵重山神色凝重,也无人多问,迅速检查兵器马匹,带上干粮饮水。
在镖局门口,赵重山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回味斋”的方向,那里有他全部的牵挂。他猛地一拉缰绳,对张虎递过一个“一切小心”的眼神,随即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出发!”
马蹄踏破清晨的宁静,一行十骑,在那三名总会骑士的“护送”下,卷起尘土,朝着镇外疾驰而去。天空依旧阴沉,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张虎站在镖局门口,望着那一行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他不敢耽搁,立刻按照赵重山的吩咐,带人将食盒送到听涛别院门口,果然被门房倨傲地打发回来,连门都没让进。
回到镖局,他立刻下令紧闭大门,谢绝一切访客,然后派出一名机灵的心腹,想方设法去联系苏瑾。然而,苏瑾平日行踪飘忽,那心腹奔波半日,竟一无所获。
而此刻的赵重山,已经赶到了镇外三里亭。那里果然停着三辆覆盖着油布的镖车,旁边有十余名穿着普通趟子手服装的汉子等候,看似是配属的人手。但赵重山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眼神精悍,步伐沉稳,绝非普通脚夫。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的汉子,递上货单,声音沙哑:“赵镖头,货物在此,请查验签收,尽快上路吧。”
赵重山上前,并未完全掀开油布,只是用手在几个箱子上按了按,敲了敲,又看似随意地掀开一角瞥了一眼。箱子里确实堆放着一些草药,但他敏锐地注意到,车厢底部的木板似乎过于厚重,而且……那些“趟子手”的站位,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货单,草草画押,沉声道:“既是紧急军务,那就即刻出发!走老鸦口那条近道!”
老鸦口,是通往州府最快但也最险的一条路,山高林密,正是杀人越货的绝佳之地。对方既然设局,必然会选在那里。他索性主动提出,既是迎合对方预期,也是要将主动权稍稍握回自己手中——至少,他选择了战场。
那蜡黄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低头道:“全凭赵镖头安排。”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险峻的老鸦口方向疾行。赵重山一马当先,面色沉静如水,但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知道,每一步,都在靠近那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阿芷,为了安平,为了这个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他必须去闯这龙潭,必须去踏这虎穴!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杀出一条生路!
星夜兼程,赴险地。不为功名,只为守护身后那盏温暖的灯火。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毅然踏入陷阱之时,另一张更恶毒的大网,已经朝着他毫无防备的家,轰然罩下。
(第21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