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都古只觉自己的身子忽冷忽热,仿佛不停地在烈火与寒冰之间备受煎熬。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阿古直那焦急的面容,只见其满脸血污,朝着自己怒喝道:“怎的还不快走!速去寻那王璟若来!”
“大人!” 胡都古一声惊呼,猛地坐了起来,随即便呆愣当场。瞧瞧周围简单的布置,摸摸身上柔软的棉被,再感受着身下火炕传来的温热,令他有些茫然无措。他只记得自己在风雪中抵达云州城下,似乎看到有人朝自己奔来,之后的事情便一概不记得了。随后他一摸胸口,这才发觉自己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汉人衣裳,原本胸口的红色布包已然不见踪影。
正在胡都古发愣惊愕之时,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内。看到胡都古呆坐在炕上,那人几步走上前来,用契丹话说道:“胡都古大哥,你总算醒了。”
胡都古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恍惚间,那熟悉的眉眼终于与自己记忆中的少年重合。这让他欣喜若狂,一骨碌从炕上滚了下来,本想抚胸行礼,谁知脚下一软,便坐倒在地。即便如此,他还没来得及爬起,反倒顺势跪了下去,带着哭腔说道:“王将军,求您救救月家上下!”
来人正是王璟若。那日他在院中练完拳,正要回屋,却有守城军士抬着一人前来敲门。将那人抬进屋中后,王璟若仔细一瞧,这才发现来人竟是自己当年在云内守城营中的故人胡都古。那时的他,全身上下满是冻伤的疮口,人也早已昏迷不醒。王璟若见此情形,连忙屏退左右,亲自运功为胡都古驱散体内寒气,又寻了城中大夫为其开了药方,这才停歇下来。
而当王璟若为胡都古更换衣物时,其怀中掉落出一个红色的布包。捡起打开一看,王璟若顿时愣在原地,原来那布包之中包裹着的,正是自己当年逃离云内时送给月理朵的随身短刀。
看到这把短刀,往昔之事不断在王璟若眼前浮现,当初他对月理朵所说的话也再次在耳边回响:“此刀乃是我义父所赠,极为锋利,多年来我一直贴身保存。今日赠与小姐留作念想,他日若有人持此刀寻来,我定竭力为小姐排忧解难。” 如今短刀在此,莫非月理朵遭遇了什么变故?
王璟若本想询问,但此时胡都古仍处于昏迷之中,无奈之下,只能命人煎了药喂胡都古服下,这一等,便是三日三夜。
王璟若将胡都古扶到炕上坐下,这才开口问道:“胡都古大哥,月家究竟出了何事?你又是如何在这寒冬之中越过阴山来到云州的?”
胡都古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王璟若,曾经在他眼中略带阴狠与稚嫩的少年,此时已是一脸沉稳,那由内而外散发的上位者气质,令他不由得想要低头避开其目光。但看到王璟若眼神中的亲和以及淡淡的笑意,又不禁让他放松下来。于是叹了口气,这才缓缓道来。
原来当初萧庆率领城中人马入关救援李明期时,唯独将守城营留在了云内城中。过了些时日,只见萧庆带着千余残兵狼狈地回到城中,之后又陆续有数百人先后回城。也正是从这些人口中,他们才得知萧庆在云州吃了大亏,所带去的三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于云州,只有这两千余人自白道翻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云内。
萧庆败回云内之后,连续数日足不出户,闭门谢客。数日之后出门,众人见状大惊。只见就这短短数日间,其须发已然尽数雪白,面容也比之当初苍老了许多。随后萧庆召集城中将士,仔细安顿一番,命其麾下千夫长暂领城中之事,自己则带了几名亲卫出城而去,一走便是月余光景,直至冬初第一场大雪来临之时才回。
返回城中之后不久,恰逢月碗大寿,邀请了相好之人,以及萧庆等城中官员齐往府中,谁料这一请,却是请出了事来......
当夜,月府之中热闹非凡。月碗带着三个儿子在府门口迎宾,月碗身着崭新的长袍,头上戴着狐狸皮帽,满脸堆笑,热情地对着来客一一打招呼,再由三个儿子将来宾引入席中,依次落座。
开席之后,月碗举起手中酒碗说道:“多谢诸位兄弟前来捧场,今日我与诸位不醉不休!” 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顿时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脸上皆泛起了些许醉意。突然,从一席中有人重重拍了下桌子,借着酒劲说道:“我城中勇士两万余人尽丧他乡,尸骨难寻。如今城中十户九悲,每夜都能听到哀哭之声。纵然月老哥盛情款待,但想到幼子至今未归,生死不明,我便食不知味,这美酒也如同毒药般难以入口!”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的喧哗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一桌。见此情形,月碗脸色顿时一变。前番大败之事城中人人知晓,只是萧庆在城中向来颇有威望,暂时无人敢多言。今日自己将他请来,也是不忍这位曾经的老友就此消沉,却不料席间竟然有人提起此事。于是连忙起身劝道:“勃鲁古兄弟,今日是月某的寿宴,还请给月某一点薄面,先喝了这碗酒如何?” 说罢举起酒碗便向那人走去。
厅中众人见状也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这里面也有几个家族失去了兄弟儿子,但毕竟在这云内城中,萧家与月家是最大的两族。一旦得罪了萧庆和月碗,只怕在云内城便难以立足了。
勃鲁古见月碗开口,其言语之中虽有劝诫之意,但也不乏威胁之意。他方才也是和桌上众人低声谈论此事时,一时酒劲上头,这才说了那番话。因此见月碗出来打圆场,也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于是便端起桌上酒碗,准备与月碗共饮,暂且将此事搁置。
正当月碗与勃鲁古的酒碗相碰之时,上方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便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勃鲁古,契丹勇士战死沙场乃是重归天神腾格里的怀抱,是无上的荣耀。你为何因一个幼子战死便要在酒后胡言乱语?哪里还有半点契丹勇士的模样?难道是想要将我这个夷离堇扳倒,自己上位吗?若果真如此,开口便是,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