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都塔部营地中的气氛同样凝重。吞并孛鲁部的喜悦渐渐消退后,对金帐报复的忧虑如同草原上突如其来的寒流,再度笼罩在布赫心头。老人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碗边缘,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正在品酒的王璟若。帐内牛油蜡烛的火光在王璟若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显得这位汉人将军深不可测。
“王将军,”布赫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犹豫,“金帐想必已经得知我们吞并孛鲁部的消息,若兀良合台举兵来攻...”
王璟若修长的手指轻轻放下银碗,碗底与木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兀良合台既知都塔部与我结盟,又岂敢轻举妄动?”说着,他又斟了碗酒,仰头一饮而尽。经过这些时日的习惯,他已爱上这草原特有的滋味——初入口时的腥膻在喉间会化作绵长的奶香,比关中清冽的酒水更令人沉醉。
看着他放下了银碗,布赫搓着骨节粗大的双手,那些常年打铁留下的老茧相互摩擦发出沙沙声。他忧心忡忡地追问:“若兀良合台不顾一切率大军来攻,我们该如何应对?”
“那便正好。”王璟若眼中寒光乍现,如同草原上最锋利的弯刀出鞘,“他若敢来,便让他们永远留在这片草原上。”他转动手中的银碗,碗壁上精美的纹饰在火光下流转,突然问道:“老爷子,这些时候部族中的人马准备的如何了?”
布赫连忙躬身,额头上的皱纹因为紧张而更加深刻:“老朽已命巴图尔精选部族勇士五千骑,再加上收编的五千孛鲁部降兵,共凑齐一万人马,随时听候将军调遣。”他说着,偷眼观察王璟若的反应,生怕这个数字不能让这位汉人将军满意。
但王璟若满意地点点头,手指轻叩桌面:“如此甚好,那你便传令下去,十日之后我们便全军北上,去金帐瞧瞧这位鞑靼族的俟斤。”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惊得布赫手中银碗差点脱手。碗中的酒液晃动着,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留下几滴晶莹的痕迹。之前王璟若让他整备人马时他只以为是为了防备兀良合台率军来攻,却不曾想王璟若竟打算主动出击。虽然他曾答应在王璟若扶持下争夺俟斤之位,却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想到阿亦里部的强大,布赫心中刚燃起的野心又被恐惧浇灭。他声音发颤,像是秋风中摇曳的枯草:“阿亦里部和孛鲁部不同,他们的战士都是常年与契丹人厮杀的,骁勇异常。而且据老朽所知,其麾下足有三万余骑,若是我等贸然北上,一旦两败俱伤,恐怕会影响将军征伐契丹大业,不如我等暂且休整,待秋高马肥之时再...”
“不必!”王璟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后拿起桌上的银碗,信手把玩起来,碗壁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等到那时,金帐早把各部兵马调集完毕。我们汉人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正值春荒,打得便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帐外,草原的夜风呼啸而过,帐内的烛火随之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长忽短。这时,狂风卷着草屑拍打在毡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万千铁骑正在远方集结。
十日之后,一万都塔部骑兵与一万五千唐军骑兵在空旷的草原上集结成阵。经过与孛鲁部一战,收获的大批骏马此时已被装备到了唐军步卒身边。与原本唐军的重甲骑兵和轻骑不同,这些步卒的坐骑身后还带着巨大的盾牌和分拆好的器械,一旦到达战场后,很快便可以组装成那些草原部族不曾看过的杀器。阳光照在整齐的军阵上,刀枪如林,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冷光。
此时巴图尔策马来到王璟若身边,年轻的脸上写满兴奋,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将军,都塔部勇士都已集结,愿为您先锋开路。”他说话时,胯下的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扬起细小的尘土。
王璟若看看那些在百夫长呵斥下才勉强站成阵形的鞑靼汉子们,再看看自己麾下队列整齐,刀甲鲜明的将士,不禁微微发笑。那些鞑靼勇士虽然个个彪悍,却毫无纪律可言,与训练有素的唐军形成鲜明对比。但他也不忍打消巴图尔的积极性,于是策马来到鞑靼骑兵面前,朗声说道:
“都塔部的勇士们,都说阿亦里部拥有鞑靼一族中最为精锐的骑兵,不过在我看来,你们比起他们来也不差分毫!”他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战士耳中,“只不过这许多年来他们压榨你们的鲜血,注入到自己血脉之中,才成就了阿亦里部的威名。鞑靼一族的俟斤应该是宽厚仁慈的领导者,而不是靠吸食同族的血液来养肥自己的蛀虫!”
王璟若说到这里,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都塔战士的脸,看到他们眼中逐渐燃起的怒火,满意地继续道:“今日本将军便带大军和你们一道去看看,这鞑靼金帐是不是应该换个主人了!”他微微一顿,声音转为低沉,“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孛鲁部的俘虏,正是布赫大人的仁慈,才让你们不至于留下奴隶之名。我希望你们牢记,如今你们已经是都塔部的族人,若是此次夺了阿亦里部的金帐,你们便是鞑靼一族中最为尊贵之人。”
草原上的风突然停了,仿佛连天地都在倾听他的话语。王璟若的声音更加洪亮:“我代布赫大人向你们承诺,此次所获的牛羊人口,先任由你们挑选。每斩获一个首级,便可得一头牛,每俘获五个人,便可选一名奴隶。你们可愿以自己的勇武去争得这份荣耀吗?”
王璟若的话音刚落,那些都塔骑兵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草原部落中,最为珍贵的便是奴隶和牛羊。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身边跟随着的大批奴隶和成群的牛羊。有人甚至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刀身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