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祭场上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紧接着是难以抑制的骚动和低低的抽气声。殉葬!而且是针对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这是契丹古老的习俗,但自耶律阿保建立契丹国,引入汉制,已鲜少对高级贵族大规模施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许多人的脖颈,让他们感到呼吸困难。他们知道,这位以铁腕智勇着称的皇后,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果然,月理朵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几位位高权重、或是之前屡屡试探的旧臣和部落首领,声音冰冷如铁:“忽没罕、特每斤、曷鲁思...”月理朵一连点了数人姓名,每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人们心头,“尔等自诩为先帝忠犬,且先帝待尔等恩重如山,如此深受国恩,如今便是尔等尽忠报效、彰显臣节之时!”
被点名的几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而另外的人则目光闪烁,将头低垂下去。就在此时,原本静立在四周的护卫突然齐齐举起手中长矛,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锋利的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将众人团团围住。直至此时,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次殡葬之礼,除了斡鲁朵之外,庞大的队伍中还夹杂了许多皮室军与属珊军的精锐在其中。这些武士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手中的兵器稳稳地对准了在场的众人。
皮室军原名“腹心部”,乃是耶律阿保当年选部落精锐组成,曾随他先后征服越兀、兀古、六奚诸部,也是其被族人誉为“阿主沙里”的最大依仗。这些武士身着皮甲,胸前绣着狼头图案,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及至耶律阿保登基称帝之后,这支精锐更是选取契丹各部豪健精锐扩充,负责护卫皇帝及中枢安全,乃是对耶律阿保最为忠诚勇武的契丹武士。
而属珊军则是另一支不逊于皮室军的亲卫,是由月理朵从耶律阿保多年征伐所获的俘虏之中精选有技艺的壮勇所组建。这些人中有契丹人、渤海人、奚人、甚至是汉人,他们或许来历不同,但有一点却是高度一致——那便是对月理朵绝对的忠诚。对于他们来说,这位高贵的皇后便是赐予他们新生的天神,否则他们将背负俘虏之名,成为契丹贵族的奴隶,最终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正因如此,这些人作战极为英勇,与皮室军一样为契丹皇室最重要的倚仗。
虽然前番幽州大战,两支人马损失非小,但留在临潢府中的却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而月理朵便是借着这段时间将两支人马尽数掌握在了手中,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这些武士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犹豫,只要月理朵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长矛刺入任何人的胸膛。
眼见众人陷入惶恐之中,队伍中一位年迈的老臣在极度的恐惧与愤怒驱使下,猛地抬起头来。他那布满皱纹的面容因激动而扭曲,浑浊的双眼直视着月理朵,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襟。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却带着豁出性命的决绝:“皇后!先帝待臣等恩深似海,臣等岂敢惜身?然——”
话音未落,他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祭场上回荡:“敢问皇后!您与先帝情深意重,举世皆知!若论亲近侍奉,皇后您才应是追随先帝于地下的第一人!为何独留于世间?”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祭场上空,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所有人心头剧震,连呼啸的北风似乎都在此刻停滞。祭坛上燃烧的篝火猛地蹿高,火星四溅,映照着一张张惊骇欲绝的面孔。这是将了皇后一军,是赤裸裸的挑战,更是绝望中的最后一搏。众人的目光中混杂着惊恐、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全都聚焦在月理朵身上。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月理朵的面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极其可怕。她原本白皙的面容瞬间褪尽血色,转而泛起一种铁青,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眼中迸射出令人胆寒的寒光。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汉臣——赵思温,耶律阿保机生前重用的谋士,更是她两个儿子的老师。这个认知让她的怒意更甚,宽大的袍袖下,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仅仅是一瞬间,那骇人的怒意竟被她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她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冰冷得近乎残酷的笑容,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追随先帝,侍奉左右,吾之忠心,何须质疑?”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是——”她缓缓抬起右手,目光落在自己那象征尊贵与权力的手掌上。这只手曾为先帝批阅奏章,曾为先帝斟酒布菜,如今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诸子幼弱,国家初定,主少国疑。”她的声音渐渐提高,字字铿锵,“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部族纷争未平......千斤重担,系于一身。”说到这里,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此乃天神赋予吾皇后之责,吾岂敢推卸?非贪恋生时荣华,实乃宗庙社稷所系,不容吾于此时追随先帝于地下!”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将殉葬的矛头巧妙地转化为对国事的担当。祭场上的气氛为之一变,有人开始低头沉思,有人偷偷交换眼色。然而,这并非结束。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月理朵的左手突然探入宽大的袍袖之中!寒光一闪!
只见她竟从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契丹贵族惯用的弧背短刀——那刀身泛着冷冽的寒光,刀背上雕刻着繁复的狼纹,刀柄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血色的光芒。这不是装饰品,而是真正饮过血的利器“室韦”!
“然——”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吾爱先帝之心,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身负国事,躯壳暂留人间,此心此魂,早已随先帝而去!今日,便以此身之‘余’,代吾身之‘全’,侍奉先帝于陵前!”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目光中——
月理朵左手猛地将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刀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伸直的右腕狠狠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