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座库房,则是专门存放金银的所在。马蹄金、饼金、银锭堆积如山,反射出的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铜钱更是塞满了无数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木箱,很多箱子因为塞得太满而崩开,铜钱哗啦啦地散落一地,铺了厚厚一层。各种颜色的宝石——祖母绿、红宝石、蓝宝石、猫眼石——盛在精美的漆盒里,随意堆放,如同普通的石子。
还有专门存放古玩字画的库房,里面不乏前朝名家的真迹,价值连城。
“天……天哪……”一个偏将喃喃自语,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一把散落在地的珍珠。
“嘶……这……这蜀主竟奢靡至此!搜刮民脂民膏,竟至如此地步!”连郭崇韬都忍不住再次惊叹,眉头紧锁,既有对财富的震惊,也有对蜀主昏聩误国的极度鄙夷和愤怒。他迅速意识到,这笔惊人的财富,既是巨大的功绩,也是烫手的山芋,处理稍有不当,便是泼天大祸。
李存礼更是眼睛发直,呼吸都变得无比急促粗重,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他猛地扑到一座金山上,抓起两大把金锭,任由那沉甸甸、冷冰冰的触感和耀眼的光芒刺激着他的感官,发出近乎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好!太好了!如此巨财,合该为我大唐所有!合该为本王所有!快!快给我装箱!都装起来!”他已经彻底失态,毫不掩饰其贪婪,仿佛这些财富已是他私人所有。
“魏王殿下!”郭崇韬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无比,如同冷水泼头,“此皆为国家财帑,逆产!自当悉数登记造册,一笔一笔,清楚明白,然后上报朝廷,由陛下圣裁!任何人,包括你我在内,不得擅自取用一毫一厘!违者——”他目光如电,扫过李存礼和他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将领,手按剑柄,声沉如水,“以贪墨军资、意图不轨论处,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他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杀意,暂时压制住了帐内几乎要失控的贪婪气氛。李存礼的笑容僵在脸上,抓着金锭的手松开也不是,不松也不是,脸色青红交加,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怨毒和羞愤。他恨郭崇韬当众驳他面子,更恨郭阻碍他攫取财富。这笔仇,他暗暗记下了。周围的将领们也纷纷收敛了神色,但眼神中的贪欲并未消退,只是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郭崇韬不再理会他,立刻转身,对随行的书记官和军需官下达一连串命令:“立刻调派可靠军士,封锁所有库房!原有蜀宫看守人员一律看管起来。尔等即刻带人,分组同时清点!账目要细,核算要准,每一箱、每一件都要登记在册,造具清册三份,一份即刻快马送呈洛阳陛下御览,一份存于我处,一份存于……魏王处。”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存礼,补充了最后一句,算是稍作安抚,但监管之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清点期间,任何人无我的手令,不得靠近库房百步之内!违令者,格杀勿论!”
在安排降官降将和部署战后防务时,李存礼的心思活络起来,他急需找回场子,并排除异己。他看到在此战中表现出色的常春,心中顿生忌惮和排挤之意。他凑近郭崇韬,假意建议,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到:“郭招讨,常春将军勇猛善战,利州、汉州之功甚伟,确是难得的人才。”
他先捧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如今蜀地虽定,然边远州县,尤其是那些新附之地,恐仍有溃兵刁民不服王化,需得力干将镇守绥靖。剑州地处入蜀咽喉,锁钥之地,位置至关重要,非智勇双全之猛将不能胜任。常将军久经战阵,威望素着,正是最佳人选。不如表奏陛下,升常春为剑州刺史,令其镇守彼处,清剿残匪,安抚地方,必能保境安民,使我大军无后顾之忧。成都这边,有招讨使运筹帷幄,与本王坐镇中枢,足矣。”
李存礼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一石二鸟:既将常春这支王璟若的臂膀调离权力中心和财富之地,使其无法参与后续功劳分配和更重要的财富清点与“处理”,又将其陷入蜀地复杂动荡的善后泥潭中,若能出事,正好一并收拾。
郭崇韬何等人物,岂能不知李存礼这拙劣却毒辣的算计。他看了一眼身旁肃立的常春。常春此刻风尘仆仆,眼神却清澈而锐利,并无丝毫谄媚或畏惧。郭崇韬沉吟片刻。他欣赏常春的勇武和沉稳,但也知道将其留在成都,必成李存礼的眼中钉,明枪暗箭之下,反而可能害了这员难得的战将。剑州确系要冲,需要可靠之人镇守,以防蜀地再生变乱。而且,从更深远考虑,让与王璟若关系密切、且明显忠于朝廷的常春在外掌握一州兵权,或许在未来洛阳朝局发生不可测之变幻时,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支点和外援。于是他顺水推舟,点头道:“魏王所言,不无道理。剑州要害,确需良将镇之。常将军。”
常春踏前一步,抱拳,甲叶铿锵:“末将在!”
“本帅欲表奏陛下,任命你为剑州刺史,兼领一万兵马,即刻赴任,镇守剑州,安抚百姓,肃清溃兵残匪,确保金牛道畅通无阻,你可能胜任?”
常春目光一闪,他同样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离开成都这是非之地,外放掌兵,虽是挑战,却也海阔天空,不必在此受李存礼之辈的腌臜气。他沉声应道,声音洪亮而坚定:“末将遵令!必竭尽全力,恪尽职守,镇守剑州,抚慰百姓,肃清余孽,确保驿路通畅,不负招讨使重托,不负朝廷恩遇!”
除此之外,他心中另有一番思虑,便是在洛阳处境微妙的王璟若,希望自己能在这远离中枢的地方,为他,也为朝廷守住一方根基。同时,他也隐隐感到,蜀地虽平,但暗流涌动,一路南下,他也从雪狼卫的汇报之中做出推断,这蜀中之地,便是拜火教的老巢所在。而王衍的昏庸,更是令蜀国百姓人人自危,拜火教也借此机会于暗中传播教义,收拢了不少信徒。虽然他领军一路清剿,又有雪狼卫暗中行事,但他也很清楚,这份阴影并不会随着蜀国灭亡而消散,而经营多年的拜火教,也绝不会甘心失败。剑州之地,历来是江湖势力渗透之所,恐怕也难有宁日,必有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