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在谢明君寸步不离的照料下,王璟若那如同蝶翼般颤动的睫毛,终于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妻子那布满血丝却充满狂喜的双眼,以及熟悉的帐顶。他试图动一下手指,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无力,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下意识地想要运转无相禅功,调动内力,然而意念所至,丹田处传来的却是一片死寂的空虚,以及如同万千钢针穿刺般的剧痛!曾经奔腾如江河的内力,此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的他,莫说是比拟武林高手,恐怕就连寻常士卒也可以轻易将他击杀。
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之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盖世雄那疯狂的身影,那毁灭性的两掌,丹田碎裂的脆响,经脉断裂的剧痛……
“我……我的内力……”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璟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谢明君喜极而泣,紧紧握住他的手,“别担心,你受了很重的伤,恩师刚为你疗伤完毕,需要好好静养……”
王璟若却没有理会她的安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那种虚弱感,那种与力量彻底隔绝的感觉,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他再次尝试凝聚意念,感受丹田,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死寂和剧痛。
“没了……全没了……”他喃喃自语,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片灰败的死寂所取代。对于一个曾经屹立于武道高峰、手握重兵、肩负重任的强者而言,失去赖以生存的力量,比死亡更加残酷。他成为了一个废人,一个连日常生活都可能需要人照顾的废人!未来的复仇,辅佐李从善,平定天下……所有这些抱负,在这一刻,都随着他内力的消散而变得遥不可及,如同镜花水月。
巨大的失落与绝望,如同深渊般将他吞噬。他闭上双眼,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这些日子未曾清理的污迹,显得格外狼狈与凄凉。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念头,或许,当初直接死在盖世雄掌下,反而是一种解脱。
“璟若……”谢明君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严厉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哭什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还是那个统领数万大军、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王璟若吗?”
林安南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直视着榻上一脸颓废之色的王璟若,语气中充满了毫不留情的呵斥。
王璟若睁开眼,看向林安南,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武道修为,固然重要,但绝非一个男人的全部!你以为,当年岳行双臂尽断,隐居于山林之中,他就成了废人吗?”林安南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王璟若耳膜嗡嗡作响,“他没有!他闭门苦修,再度精进血饮刀法,将希望寄托于后人!他直到临终之时,脊梁也未曾弯过!我把那口血饮刀传给你,是让你在危难时保命,多学岳行的精神,而不是让你抱着它一起殉葬的!”
林安南的话,如同惊雷,一字一句砸在王璟若的心头,让他灰败的眼神微微颤动。
“丹田碎了又如何?经脉断了又怎样?你王璟若纵横疆场近二十年,靠的可是你那一身武艺么?你的脑子呢?你统帅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的韬略呢?你父母的血仇呢?你当年意气风发要平定乱世,救百姓于水火的志向呢?还有,你对我这苦命徒儿和她腹中孩儿的责任呢?难道都随着你那点内力一起烟消云散了吗?”
林安南越说越气,须发皆张,强大的宗师气势虽然刻意收敛,但那无形的压力依旧让帐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指着王璟若,厉声道:“看看明君!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在你昏迷这些时日,是如何强撑起这支大军,如何稳定军心,如何与城中虎视眈眈的叛军周旋的!她可有像你这般自怨自艾,心如死灰?”
“你若就此沉沦,变成一个真正的废人,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才是真正辜负了所有为你付出、对你寄予厚望的人!才是真正玷污了你王璟若这个名字!”
这一番疾言厉色的呵斥,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当头棒喝,将王璟若从自怜自艾的深渊边缘猛地拉了回来。他怔怔地看着因激动而脸色微红的林安南,又缓缓转头,看向身旁泪眼婆娑、却依旧强撑着坚强、眼中充满担忧与期盼的妻子谢明君。
是啊……他不仅仅是一个武者。他是后唐的兵部尚书,大军的统帅,是李从善的盟友和依靠,是明君的丈夫,是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更是数万唐军将士的主心骨!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与承诺,韩皇后临死前的托付,常春夫妇的血仇,与李存义、刘玉娘之间的恩怨……这一切,难道都因为失去了武功,就变得不重要了吗?
盖世雄那两掌,毁了他的丹田,难道连他的意志和心气也一并毁掉了吗?
不!绝不!
一股久违的、不甘屈服的火焰,在他那死寂的心湖深处,猛地窜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这火苗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驱散着笼罩心头的阴霾。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缓缓地、用力地反握住了谢明君冰凉的手。看着妻子,眼中虽然依旧带着失去力量的痛苦,但那份绝望的死灰色,却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坚定。
“老师……教训的是。”王璟若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带上了一丝苦涩,却又无比清晰的觉悟,“是璟若……一时魔障,钻了牛角尖……让老师和明君……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