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老钟表里的秘密
雨丝斜斜地打在法院门口的梧桐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赵桐权收起伞,看着玻璃门内那个熟悉的身影——周雅正抱着一个老式座钟,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座钟的木壳上雕着缠枝莲纹样,钟摆晃动的声音隔着雨幕都能听见。
“赵法官,您看这个。”周雅把座钟放在接待室的桌上,钟摆还在左右摇晃,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数着迟到的光阴。她从包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轻轻掀开钟面的玻璃罩,“这是我在父亲遗物里找到的,母亲说,这是当年父亲用第一笔奖金买的,说是要给我当嫁妆。”
座钟的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钟面边缘有些掉漆,露出下面暗红的木色。赵桐权注意到,钟摆的铜锤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明”字,和周春明工作证上的签名笔迹一模一样。
“昨天我给它上弦的时候,发现底座有点松动,拆开一看……”周雅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拧下底座的螺丝,从里面抽出一个卷得很紧的纸卷,“这里面藏着东西。”
纸卷已经泛黄发脆,赵桐权连忙取来镊子和档案袋,小心地展开。纸上的字迹是用蓝色钢笔写的,笔画有力,却能看出书写时的急促——
“1993年5月12日,雨。今天又加班了,小雅的书包破了个洞,明天一定记得买块补丁。王科长说仓库的铜线少了三捆,怀疑是我拿的,简直是笑话!我周春明在厂里干了十五年,哪次盘点少过一根螺丝?他就是看我不肯帮他把次品当正品出厂,故意找茬。”
“1993年5月15日,晴。小雅今天问我,爸爸是不是坏人。她听到邻居说我偷东西,哭了一晚上。我抱着她哄了好久,说爸爸是好人,爸爸会证明给她看。座钟的摆锤松了,我给它紧了紧,刻了个‘明’字,希望日子能明明白白的,别这么浑。”
“1993年5月20日,阴。被停职了,在家待着像坐牢。小雅今天偷偷把攒的零花钱塞给我,说‘爸爸别难过,我不买冰棍了’。我鼻子酸得厉害,这事儿要是说不清,我女儿以后怎么办?钟慢了三分钟,调了两次还是不准,就像这日子,怎么都拨不回正道。”
“1993年5月25日,多云。开庭的日子定了,王科长说只要我认了,他就让厂里给我留份工。我不认!我周春明一辈子光明磊落,凭什么背这黑锅?今天给座钟上弦的时候,突然想,要是我真出事了,谁给小雅修书包?谁给她讲睡前故事?这钟得好好走下去,等她长大,让她知道爸爸不是坏人。”
纸卷的最后,是用红墨水写的一行字,颜色已经发暗,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劲儿:“钟在,我在;钟走,冤屈总有清的那天。”
赵桐权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墨迹已经渗入纸纤维,带着岁月的温度。他想起周春明再审时说的话:“我不怕坐牢,就怕我女儿觉得她爸是贼。”原来这份怕,早就写在了三十年前的纸卷里,藏在了不停摆动的钟摆间。
“这钟……”周雅忽然捂住嘴,眼泪掉在钟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小时候总觉得它吵,晚上睡觉要把它搬到客厅。现在才知道,爸爸是想让它替他陪着我,等我长大……”
接待室的门被推开,王小虎浑身湿漉漉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工具箱:“赵法官,周姐,我们在机床底座下找到这个!”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盒盖上印着“红星机械厂”的字样。
盒子里装着一沓领料单,每张上面都有周春明的签名和日期,最底下压着一张考勤表,1993年5月12日那天,周春明的名字后面写着“加班至21:00”。“王科长说我爸偷铜线那天,我爸根本没离开过车间!”周雅拿起考勤表,手指因为激动而发颤,“这些领料单上的铜线数量,和仓库盘点的差额对不上,明显是有人做了假账!”
雨还在下,座钟的滴答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合奏一首迟来的曲子。赵桐权忽然想起周春明说过,他女儿小时候总爱趴在钟旁边写作业,说“爸爸修机床,钟在旁边加油,我也要加油”。此刻看着周雅小心翼翼地给座钟上弦,看着她对着父亲的字迹红了眼眶,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判决书更有力量——那是藏在时光里的父爱,是刻在铜锤上的“明”字,是老座钟不肯停摆的执拗。
“周姐,你看这个!”王小虎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放大镜,指着领料单的角落,“这有个模糊的印章,像是王科长的私章!”周雅凑近一看,果然在一张领料单的背面,看到一个模糊的“王”字印记,和她在厂里档案里见过的王科长私章一模一样。
赵桐权拿出手机,拨通了档案室的电话:“帮我查一下红星机械厂1993年的仓库管理员名单,还有王科长的任职记录……对,就是王志强。”挂了电话,他看着座钟的钟摆,忽然说:“这钟走得挺准的。”
周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是啊,我上弦的时候调过,分秒不差。”她轻轻拨动钟摆,铜锤撞击木壳的声音清脆有力,“我爸说过,好钟都认时,不会骗人。”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钟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赵桐权看着那张泛黄的纸卷,看着周雅小心翼翼把它放进档案袋,忽然觉得,周春明从未离开。他的倔强藏在红墨水的字迹里,他的温柔刻在铜锤的“明”字上,他的期待,就藏在这永不停歇的“滴答”声里,等女儿长大,等冤屈得雪,等阳光重新照进生活。
“赵法官,”周雅把座钟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整个青春,“我想把这钟捐给法院的陈列室,行吗?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是好人,他没偷东西。”
赵桐权点点头,目光落在钟面的指针上——三点十七分,正是周春明当年被带走的时间。如今,指针还在走,带着那些被偷走的时光,一点点往前行。他忽然想起周春明出狱那天说的话:“我知道这一天会来,就像知道这钟不会停。”
是啊,好钟不会停,公道也不会。就像这雨过天晴的阳光,就算迟到,也总会把每个角落都照亮。
接待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老工人带着几个工友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块红绸布盖着的牌子。“周丫头,我们给你爸做了块匾。”老工人揭开红绸,上面写着“匠人风骨”四个金字,落款是“红星机械厂全体老工友敬赠”。
座钟的滴答声里,周雅抱着匾,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赵桐权看着窗外,梧桐叶上的水珠正往下滴,像是时光在轻轻鼓掌。他知道,周春明的故事还在继续——老工友们要把那些领料单整理成证据,帮更多被冤枉的人翻案;周雅说要把父亲的日记编成书,名字就叫《钟摆不会停》;王小虎的工作室里,那台刻着“周春明”名字的机床,每天都在转出新的零件,带着老工匠的温度。
有些公道,或许会晚到,但只要有人记得,有人在乎,就永远不算缺席。就像这老座钟,哪怕停摆过,上了弦,照样能走出精准的刻度,照样能把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真相,一点点敲成响亮的“滴答”声,让每个听到的人都知道:光明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雨彻底停了,阳光穿过接待室的窗户,在座钟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给这沉默了三十年的时光,画上了一个明亮的句号。而钟摆,还在不知疲倦地左右摇晃,“滴答、滴答”,像是在说:别急,慢慢来,正义会像钟摆一样,总会回到该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