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半，游戏世界。
张野站在刚刚完工的外墙墙头，赤脚感受着黎明前最凛冽的寒意。游戏里的时间和现实同步，东方天际线已经泛起鱼肚白，但黑暗依旧顽强地占据着大部分天空。了望塔上的侦查设备安静运转，魔法水晶在塔顶发出微弱的嗡鸣，像沉睡巨兽的呼吸。
他已经在墙头站了三个小时。
自从外墙完工，所有防御设施就位，王铁军老爷子的陷阱布设完毕，整个拾薪者驻地进入最高警戒状态。秦语柔的情报显示，傲世联盟在幽影峡谷集结的兵力已经超过八十人，并且还在增加。但他们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就像弓弦拉到最满却迟迟不松手，这种等待比战斗本身更折磨人。
“会长，你去歇会儿吧。”赵铁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刚换完岗，眼睛里布满血丝，但腰板挺得笔直。“俺来盯着。”
张野没有回头：“睡不着。”
“那也得躺会儿。”赵铁柱走到他身边，并肩站着，“老爷子说，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主将先累垮。”
张野笑了笑，没接话。他确实累，不是身体，是精神。从决定租下现实里的仓库，到游戏里备战，再到现实里母亲那番叮嘱，各种事情堆在一起，像一块块石头压在心上。但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你说，”他忽然开口，“傲世为什么还不来？”
赵铁柱挠挠头：“俺哪知道那些有钱人的心思。也许……也许他们怕了？”
“不是怕。”张野摇头，“是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游戏公告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不是系统公告，是游戏运营商发布的更新通知。金色的文字在视野中央滚动，伴随着庄重的提示音：
“《永恒之光》版本更新通知：
为丰富游戏体验，即日起开启‘资源点争夺系统’。
晨曦城周边区域新增三处‘优质铁矿点’，坐标如下：
1. 黑铁岭（x:1234，Y:5678）
2. 赤铁矿洞（x:2345，Y:6789）
3. 磁石山谷（x:3456，Y:7890）
铁矿点为公共资源，所有玩家均可采集。占领矿点的公会可获得该矿点10%的产出作为管理费。
资源点每24小时重置一次。
祝各位冒险者游戏愉快！”
公告重复了三遍才消失。张野和赵铁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铁矿点……”张野喃喃道。
“还是三个！”赵铁柱握紧了拳头，“这下要乱了。”
张野立刻打开公会频道。果然，频道里已经炸开了锅。
“三个铁矿点！这下发了！”
“离咱们最近的是黑铁岭，走过去只要二十分钟！”
“但是傲世肯定不会放过……”
“怕啥，公共资源，谁都能采！”
议论纷纷中，张野冷静地发了条消息：“所有人保持冷静。秦语柔，立刻收集三处矿点的详细信息：地形、怪物分布、距离各主要公会的路程。周岩，评估铁矿在当前市场中的价值。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前往矿点。”
“收到。”秦语柔和周岩几乎是秒回。
其他成员也渐渐安静下来，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张野关掉公会频道，深吸一口气。他终于知道傲世在等什么了——他们早知道这次更新，所以在等铁矿点刷新。有了资源点，战争就不再是无谓的消耗，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利益。
“会长，咱们怎么办？”赵铁柱问。
“等情报。”张野说，“先搞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不会等太久了。
·
现实世界，早晨七点。
张野从游戏里退出来，摘下头盔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堂屋，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灶台方向飘来粥香，母亲正在准备早饭。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走到院子里，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清醒了一些，但游戏里的紧张感依然萦绕不去。铁矿点……这是个机会，也是个巨大的风险。
“野，吃饭了。”母亲在屋里喊。
张野应了一声，擦干脸走进去。桌上摆着白粥、咸菜，还有两个煮鸡蛋——母亲坚持要他每天吃一个鸡蛋，说是“补脑子”。
“昨晚怎么样？”母亲一边盛粥一边问，“游戏里……没打起来吧？”
“暂时没有。”张野坐下，“不过可能要出大事了。”
他把铁矿点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母亲安静地听着，眉头渐渐皱起。
“也就是说，”她总结道，“现在有值钱的东西了，那些大公会更要抢了？”
“嗯。”张野点头，“而且抢的有理有据——谁占了矿点，谁就能收管理费。”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们……抢得过吗？”
“抢不过。”张野实话实说，“傲世人多，装备好，钱也多。硬抢肯定不行。”
“那怎么办？”
“不知道。”张野摇摇头，喝了口粥，“等情报。看看情况再说。”
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往他碗里夹了块咸菜：“多吃点。”
吃完饭，张野帮母亲收拾了碗筷，然后回到自己房间。他没有立刻登录游戏，而是拿出手机，打开了核心成员的微信群。
周岩已经发了一份初步评估报告：
“铁矿市场价值分析：
1. 当前游戏内铁矿石市价：1铜币\/块（标准品质）
2. 一个中型矿点日均产量约5000-8000块
3. 管理费10%，即每日500-800块铁矿石，价值5-8银币
4. 一个月（按30天计）管理费收入：150-240银币，即1.5-2.4金币
5. 按当前汇率（1金币≈1000现实币），月收入约1500-2400元
结论：单个矿点的直接经济价值中等，但战略意义重大。铁矿石是装备制造、建筑升级的核心材料，控制矿点等于控制资源命脉。”
秦语柔的情报也发来了：
“三处矿点情况：
1. 黑铁岭：距离我驻地最近（20分钟路程），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刷新25-28级岩石系怪物。
2. 赤铁矿洞：距离寒月阁驻地较近，洞内地形狭窄，适合小规模战斗，刷新28-30级火焰系怪物。
3. 磁石山谷：距离傲世驻地最近（15分钟路程），地形开阔，适合大兵团作战，刷新30-32级磁力系怪物。
各公会动向：
- 傲世：已在磁石山谷外围集结超过100人，有明显占领意图。
- 寒月阁：楚清月带领主力团队前往赤铁矿洞，但行进速度缓慢，似在观望。
- 其他中小公会：多数在观望，少数已派侦察兵前往黑铁岭。”
张野一条条看完，心里有了大概的轮廓。傲世肯定会占磁石山谷，寒月阁可能会占赤铁矿洞，那么黑铁岭……就成了各方势力可能争夺的焦点。
他正在思考，赵铁柱的电话打了进来。
“会长！”赵铁柱的声音很急，“出事了！”
“慢慢说，什么事？”
“老矿工……就是咱们公会那个生活玩家，专门挖矿的那个老头。”赵铁柱喘着粗气，“他刚才去黑铁岭了！”
张野心里一沉：“一个人去的？”
“嗯！他说想趁早去采点矿，给孙子换双游戏里的鞋。俺劝了，劝不住！”
“他现在在哪？”
“应该已经到黑铁岭了。俺在驻地走不开，轮值呢！”
张野立刻挂断电话，戴上头盔登录游戏。
·
游戏世界，黑铁岭外围。
张野带着赵铁柱和五名战斗玩家赶到时，已经晚了。
黑铁岭是一片崎岖的丘陵地带，裸露的黑色岩石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山岭间散布着矿坑，一些矿石裸露在外，闪着金属的光泽。这本该是一处资源丰饶的地方，但此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在山脚下一处矿坑旁，老矿工躺在地上。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玩家，游戏Id就叫“老矿工”，角色建模是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者，背着一个破旧的矿工背篓。此刻，他的背篓被打翻在地，几块刚挖出来的铁矿石散落四周，沾满了泥土。他躺在地上，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生命值已经归零，进入了“重伤濒死”状态——在这个状态下，玩家无法移动、无法说话，只能等待治疗或死亡。
更让人愤怒的是，三个傲世公会的玩家正围着他。
为首的是个战士，Id“傲世狂刀”，穿着一身闪亮的蓝色铠甲，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他一只脚踩在老矿工的矿镐上，正俯身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另外两个一个是法师，一个是弓箭手，都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怎么回事！”张野冲过去，声音冷得像冰。
傲世狂刀抬起头，看到张野，非但不慌，反而笑得更得意了：“哟，这不是拾薪者的穷鬼会长吗？来得正好，你们公会的人偷矿，被我抓了个现行。”
“偷矿？”张野盯着他，“矿点是公共资源，所有玩家都能采。哪来的偷？”
“呵，公共资源？”傲世狂刀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公会徽章，“看清楚，这片矿点，我们傲世占了。要采矿，得交税。”
“谁规定的？”
“我们会长规定的。”傲世狂刀扬了扬下巴，“怎么，不服？”
张野没理他，走到老矿工身边蹲下。老人躺在地上，眼睛半闭着，嘴唇微微颤抖，但说不出话。游戏里的重伤状态虽然不会真的疼痛，但那种无力感和屈辱感是真实的。张野看到老人眼角有泪光。
“老矿工，能听到我说话吗？”张野轻声问。
老人艰难地点了点头。
“别怕，我们来了。”张野说完，抬头看向赵铁柱，“小雨呢？”
“在路上了！”赵铁柱咬着牙，“马上到！”
“治疗之前，”傲世狂刀插话，“先把偷矿的赔偿交了。三块铁矿石，按我们傲世的规矩，偷一罚十。三十块铁矿石，或者……三银币。”
“放你娘的屁！”赵铁柱忍不住了，抽出盾牌就要冲上去。
张野抬手拦住他。他站起身，走到傲世狂刀面前。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但张野赤着脚，穿着一身混搭的绿蓝装备，而傲世狂刀全身蓝装，脚上的铁靴擦得锃亮。视觉上，差距明显。
但张野的眼神让傲世狂刀心里发毛。
“第一，”张野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矿点是公共资源，系统公告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傲世没有权利‘占’，更没有权利收税。”
“第二，”他继续说，“老矿工挖了三块矿石，那是他应得的。你们无故pK生活玩家，爆了他的装备，还把他打成重伤——这笔账，怎么算？”
傲世狂刀被张野的气势压得后退了半步，但马上又挺起胸膛：“怎么算？我说了算！这里是我们傲世的地盘，我想打谁就打谁！不服？不服你也打啊！”
他身后的法师和弓箭手上前一步，摆出战斗姿态。
赵铁柱和五名拾薪者成员也立刻上前，双方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但急切的声音响起：“让开！我是治疗！”
林小雨赶到了。她挤进人群，看都没看傲世的人，直接跑到老矿工身边，蹲下身开始施法。柔和的白光从她手中涌出，笼罩住老人的身体。伤口开始缓慢愈合，生命值一点一点回升。
傲世狂刀想阻止，但张野往前一步，挡住了他。
“治疗期间，谁敢动手，”张野盯着他的眼睛，“我会让他后悔。”
那眼神太冷了，冷得傲世狂刀打了个寒颤。他想说几句狠话撑场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会长傲世凌云的叮嘱：“拾薪者那个会长不简单，别轻易跟他正面冲突。”
僵持中，老矿工的生命值恢复到安全线以上，重伤状态解除。他咳嗽了几声，慢慢坐起来。
“会长……”老人看到张野，眼圈更红了，“我……我就是想给孙子换双鞋……他们说……说穷鬼不配挖矿……”
他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不是游戏特效，是真实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在虚拟世界里被欺负后流下的泪。
张野的拳头握紧了。指甲嵌进掌心，但他感觉不到疼。
“老矿工，你没错。”他转过身，看向傲世狂刀，“错的是他们。”
“错？”傲世狂刀冷笑，“弱者才讲对错，强者只讲规矩。我们的规矩就是：这里是我们傲世的地盘，要采矿，就得按我们的价——收购价0.5铜币一块，卖价2铜币一块。不服？不服就滚！”
0.5铜币收购，2铜币卖出。四倍的差价。这是赤裸裸的剥削。
张野身后的拾薪者成员们眼睛都红了。赵铁柱握着盾牌的手在颤抖，青筋暴起。
但张野再次抬手，制止了所有人。
他看着傲世狂刀，看了很久，然后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好，”他说，“你们有你们的规矩。”
傲世狂刀以为他服软了，得意地扬起下巴：“算你识相。那这老头偷矿的事……”
“我们会按‘公共资源’的规矩处理。”张野打断他，“不劳你们费心。”
说完，他转身扶起老矿工：“能走吗？”
“能……”老矿工颤抖着站起来。
“我们回去。”张野说，然后看向赵铁柱，“柱子，捡起老矿工的矿石和装备。一块都不能少。”
赵铁柱咬咬牙，弯腰把散落的矿石一块一块捡起来，又捡起那把被踩过的矿镐，小心地擦掉上面的泥土。
傲世狂刀看着这一幕，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他看着张野带着人转身离开，那赤脚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走出一段距离后，赵铁柱终于忍不住了：“会长！咱们就这么算了？！”
张野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回去再说。”
·
回到拾薪者驻地，整个公会的气氛都压抑得让人窒息。
老矿工被安置在休息区，林小雨继续给他治疗。其他生活玩家围了过来，听说了黑铁岭的事，一个个义愤填膺，但更多的是恐惧。他们大多都是生活玩家，战斗力弱，如果傲世真的垄断了所有矿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0.5铜币收购，2铜币卖出……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以后装备修不起，材料买不起，还玩什么游戏……”
议论声中，张野走上驻地中央的高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刚才在黑铁岭，”张野开口，声音传遍整个驻地，“大家都看到了。傲世的人说，矿点是他们的地盘，要采矿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收购价压一半，卖出价翻四倍。”
下面一片哗然。
“我知道大家很生气，”张野继续说，“我也生气。但生气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是认这个规矩，还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还是我们自己立个规矩？”
台下安静了几秒。
然后，赵铁柱第一个吼出来：“我们自己立规矩！”
“对！我们自己立规矩！”其他战斗玩家跟着喊。
生活玩家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但眼神里也开始有了光。
张野抬手，示意安静：“立规矩不是喊口号。傲世人多，装备好，钱也多。硬碰硬，我们碰不过。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要用脑子。”
他看向周岩：“周岩，黑铁岭的地形图。”
周岩立刻拿出一张羊皮纸，在台上展开。那是他昨晚连夜绘制的黑铁岭地形图，每一处山丘、每一条小径、每一个矿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黑铁岭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张野指着地图，“傲世的主力在磁石山谷，那里地形开阔，适合他们大兵团作战。所以他们不会派太多人来黑铁岭——至少不会比我们人多。”
“但他们会派精英小队。”秦语柔的声音从台下传来。她走到台边，手里拿着情报记录：“根据我的情报，傲世在三个矿点的兵力分配是：磁石山谷80人，赤铁矿洞30人，黑铁岭……只有20人。”
“20人。”张野重复了一遍，眼睛亮了，“也就是说，在黑铁岭，我们的人数优势是存在的。”
“可是他们的装备……”一个生活玩家小声说。
“装备好，不一定能赢。”张野说，“王老爷子教过我们什么？地形，配合，战术。”
他看向台下：“现在，我需要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跟我去黑铁岭，把我们的规矩立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赵铁柱第一个举手：“俺去！”
“我去！”
“算我一个！”
“我也去！”
举手的人越来越多。战斗玩家几乎全部举手，连一些生活玩家也犹豫着举起了手。最后，台上台下，六十多只手举在空中，像一片森林。
张野看着这片“森林”，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是他的公会，这就是他的兄弟。
“好。”他点头，“但不是所有人都去。生活玩家留在驻地，继续生产。战斗玩家，我只需要二十个人。”
“会长，为什么只带二十个？”有人问。
“因为人多了没用。”张野说，“黑铁岭地形复杂，人多反而施展不开。二十人，正好。而且……”
他看向秦语柔：“情报显示，傲世在黑铁岭的二十人，晚上八点换班。换班时有三分钟的空隙。”
秦语柔点头：“准确地说，是晚上八点到八点零三分。那时他们会进行交接，警戒最松。”
“所以，”张野收回目光，看向所有人，“我们今晚八点，突袭黑铁岭。不为了占领，只为了做一件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告诉所有人，矿点是公共资源。告诉傲世，拾薪者不是好欺负的。告诉我们的兄弟，穷人的骨头，更硬。”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张野抬起手，握成拳头，举过头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现在，”他说，“开始准备。”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血色。拾薪者驻地里，二十名精选出来的战斗玩家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检查装备，补充药水，复习战术。
张野站在墙头，看着远方黑铁岭的方向。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对敌人要硬气。”
他握紧了拳头。
今晚，他要让傲世知道，有些规矩，不是有钱就能定的。
有些骨头，不是人多就能打碎的。
夜色渐浓，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