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第三次看手表时，地铁终于在隧道深处亮起了灯。晚高峰的站台像沙丁鱼罐头，她被裹挟在人群里，帆布包的带子深深勒进肩膀，里面装着刚从印刷厂取回来的设计稿——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明天就要给甲方提案。
“让一让，借过。”身后传来清冽的男声，带着点歉意。林晚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余光瞥见一个穿深灰色风衣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牛皮纸袋，指尖沾着点墨色，像是刚碰过颜料。他的眼镜片在地铁灯光下反着光，却遮不住镜片后温和的眼神。
地铁门开的瞬间，人群像潮水般涌进去。林晚被挤得踉跄了一下，手里的帆布包突然变轻——原来男人伸手帮她托了一把，“设计稿？”他瞥见包上露出的一角图纸，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嗯，明天要用。”林晚有点窘迫，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脸上。男人没再多问，只是在她站稳后收回手，往车厢角落挪了挪，给她腾出一小块空间。
车厢里报站的声音被嘈杂的人声淹没。林晚低头整理图纸时，发现最上面那张的边角被蹭出了一道折痕，心里咯噔一下。她叹了口气，指尖划过折痕处，忽然感觉有人递过来一张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沿折痕反向压平，垫在厚书里过夜，痕迹会浅很多。”字迹清隽，像他的人一样干净。
她抬头时，男人已经看向了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林晚把便签塞进包里，心里泛起一点莫名的暖意，像在拥挤的地铁里意外捞到了一片漂浮的叶子。
提案那天异常顺利。甲方对设计稿赞不绝口，林晚走出写字楼时，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沿着街边走，路过一家叫做“旧时光”的书店，木质招牌在风里轻轻摇晃，门口摆着几盆多肉植物，绿得发亮。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进去。书店里弥漫着旧书和咖啡混合的香气，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里流淌。书架很高，直达天花板，梯子斜斜地靠在架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梯子上，伸手够最上层的书。
是地铁里的那个男人。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毛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青筋。他手里拿着一本《月亮与六便士》，正小心翼翼地把它插进书架。
“需要帮忙吗？”林晚忍不住开口。男人回过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你。”他从梯子上下来，“我叫陈默，这家书店的店主。”
“林晚，做设计的。”她晃了晃手里的帆布包，“昨天谢谢你。”
“小事。”陈默指了指角落里的沙发，“要喝杯咖啡吗？手冲的，刚磨的豆子。”
书店的角落有个小小的吧台，陈默煮咖啡时，林晚打量着四周。墙上挂着几幅水彩画，画的都是城市角落的风景：雨后的小巷、傍晚的站台、路灯下的长椅。“这些是你画的？”她指着一幅画问，画里的地铁站台，光影和那天她遇到他时一模一样。
“嗯，随便画画。”陈默把咖啡递给她，杯沿冒着热气，“有时候看店无聊，就拿画板出来涂几笔。”他顿了顿，“你那天的设计稿，是做什么的？”
“一个咖啡馆的品牌视觉，”林晚啜了口咖啡，微苦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甲方想要‘在拥挤的城市里，有个能喘口气的地方’的感觉。”
陈默笑了：“那他们该来我这儿看看。”
那天下午，林晚在书店待了两个小时。她没看书，只是坐在沙发上，看陈默给书架补货、给多肉浇水、和熟客聊天。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织成一张温暖的网，连空气都变得慢悠悠的。离开时，陈默递给她一本诗集：“送你的，下次来还就行。”
书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书店的地址和营业时间，末尾画了个小小的月亮。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成了“旧时光”的常客。有时是下班顺路，有时是特意绕路过来，她会带一杯刚买的奶茶，或者一碟自己烤的饼干，陈默则会留一本他觉得她可能喜欢的书，或者讲一段关于某本书的趣闻。
他们聊设计里的色彩搭配，聊画里的光影处理，聊城市里隐藏的老建筑，聊深夜食堂里最好吃的那碗面。林晚发现，陈默虽然话不多，却总能在她滔滔不绝时，恰到好处地接话，像在她杂乱的思绪里搭起一座平稳的桥。
一个暴雨天，林晚加班到九点，走出写字楼时，雨下得像瓢泼一样。她没带伞，站在屋檐下发愁，手机突然响了，是陈默。
“在加班？”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点模糊的暖意。
“嗯，刚出来，被雨困住了。”林晚望着雨幕里模糊的车灯，有点委屈。
“我在你公司楼下。”陈默说，“你看对面的公交站台，我在这儿。”
林晚跑过马路，看到陈默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站在公交站台的屋檐下。他的风衣下摆被雨水打湿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怕你没带伞，刚好关店顺路。”他把折叠伞递给她，“雨太大，等雨小点儿再走吧。”
他们并肩站在屋檐下，听着雨声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远处的霓虹灯在雨里晕染开，像一幅流动的水彩画。“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地址？”林晚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你上次聊天时说的，”陈默看着她，眼睛在雨夜里亮晶晶的，“说你们公司在顶楼，能看到城市最亮的那盏灯塔。”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从没指望有人会记住她随口说的话，就像她从没指望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会有人在暴雨天等她一起回家。
雨小了些，他们并肩往地铁站走。两把伞偶尔会碰到一起，发出轻轻的碰撞声。走到路口时，陈默忽然停下脚步：“林晚，周六书店有个小型读书会，你要不要来？”
“好啊。”林晚笑着点头，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周六的读书会来了不少人，大多是附近的熟客。林晚到的时候，陈默正在调试投影仪，他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别着两个银色的袖扣，是她上次在跳蚤市场帮他挑的。
“这边坐。”陈默指了指第一排的空位，桌上放着一杯柠檬水，是她喜欢的温度。
读书会聊的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有人说直子的孤独，有人说绿子的热烈，林晚听得入神。轮到她发言时，她忽然想起书里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觉得，城市就像一片巨大的森林，”林晚看着陈默，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我们每天和很多人擦肩而过，却很少停下来看看彼此。但总有一些人，会像灯塔一样，让你在森林里找到方向。”
说完，她看到陈默的耳朵红了。
读书会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林晚帮着收拾杯子，陈默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画框：“给你的。”
画框里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她公司顶楼的窗，窗外是亮着灯的灯塔，窗台上放着一盆多肉，和她桌上那盆一模一样。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城市再大，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
“你怎么知道我窗台的样子？”林晚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次你发朋友圈的照片，”陈默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偷偷画的。”
林晚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她看着画里的灯塔，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他站在公交站台的样子，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成了她的灯塔。
“陈默，”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下周有个画展，我有两张票，你要不要……”
“好。”他没等她说完就点头，眼睛里的光比画里的灯塔还要亮。
画展在美术馆举行，展出的是一位新锐画家的作品，画的都是城市里的普通人：地铁里打盹的上班族，街边卖烤红薯的老人，写字楼里加班的年轻人。
林晚和陈默并肩走着，看着画里的故事，偶尔低声交谈。走到一幅画前时，两人都停住了脚步。画的名字叫《站台》，画面中央是拥挤的地铁，角落里有个女孩低着头整理图纸，旁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悄悄帮她托着包，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们身上洒下一片暖光。
“这画……”林晚惊讶地看向陈默。
“是我认识的一个画家画的，”陈默的声音有点紧张，“他说，那天在地铁里看到一对很温暖的人，就画了下来。”他顿了顿，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林晚，“林晚，从在地铁里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沉闷的生活。我每天守着书店，看很多人来来回回，却从没像遇见你这样，盼着一个人出现。”
美术馆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和彼此的心跳声。林晚看着陈默，他的眼镜片后的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她熟悉的温柔。
“我以前觉得，城市太大了，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林晚的声音有点哽咽，却带着笑意，“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原来孤独的人，也能在霓虹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暖光。”
陈默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有点凉，却很温暖。他们站在画前，看着画里的站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拥挤的地铁里，一切都从那里开始，又在这一刻，有了新的意义。
走出美术馆时，夕阳正慢慢落下，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陈默牵着林晚的手，沿着街边慢慢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藤蔓。
“以后，”林晚抬头看着他，“你的书店里，能不能多一张我的画？”
“不止一张，”陈默笑着说，“我要给你留一整面墙。”
他们的恋爱，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充满了柴米油盐的日常，却又因为彼此的存在，变得像诗一样美好。
林晚会在加班的深夜，收到陈默发来的消息：“书店还开着，给你留了灯和热牛奶。”她会穿过寂静的街道，看到“旧时光”的灯光在街角亮着，像一个温暖的拥抱。
陈默会在林晚赶设计稿时，悄悄给她送来一碟切好的水果，然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不打扰她，却让她知道，他一直在。他画了很多关于她的画：她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她对着电脑皱眉的样子，她吃到好吃的东西眼睛发亮的样子。
他们会在周末一起去逛菜市场，为了买哪种牌子的酱油争论不休；会窝在书店的沙发上看老电影，看到感人处一起抹眼泪；会在深夜的阳台上，喝着啤酒，看着远处的霓虹灯，聊着不着边际的梦想。
林晚的设计稿越来越受欢迎，她的名字开始出现在一些知名品牌的宣传册上。有人劝她去更大的公司，她却摇摇头：“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因为它让我遇见了陈默，也让我知道，最好的设计，是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
陈默的书店也多了很多新客人，他们大多是听说了这里有个会画画的店主，和一个会设计的女主人。书店的墙上，挂着林晚的设计稿和陈默的画，成了城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生活不会永远一帆风顺。林晚接了一个大项目，需要去外地出差三个月。出发前一天，她在书店待到很晚，帮陈默整理书架，像要把三个月的时间都攒进这一晚。
“我会每天给你发照片，”林晚把一张便签贴在陈默的画板上，上面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让你看看我在的城市是什么样子。”
“我会每天给你画一幅画，”陈默把一本厚厚的素描本递给她，“等你回来，就能看到一整本的思念。”
出差的日子里，他们每天视频通话，分享彼此的生活。林晚给陈默看外地的夕阳，陈默给林晚看书店的新客人；林晚在深夜的酒店里赶稿，陈默在凌晨的书店里画画。距离没有冲淡他们的感情，反而让彼此更加珍惜。
回来那天，林晚没有告诉陈默。她拖着行李箱，站在书店门口，看到招牌上挂着一个新的牌子，上面写着：“欢迎回家，林晚。”她推开门，看到陈默正站在吧台后，手里拿着一幅画，画的是她在外地发给他的夕阳，旁边写着：“夕阳再美，不如你在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林晚放下行李箱，跑过去抱住他。
“你的航班信息，我早就记在日历上了。”陈默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欢迎回家，我的暖光。”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雨停后，他们站在阳台上，看到天边挂着一道彩虹，横跨在城市的上空，像一座连接着彼此的桥。
一年后，“旧时光”书店重新装修，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一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林晚的设计稿和陈默的画一起挂在墙上，成了城市里情侣们喜欢打卡的地方。
开业那天，很多熟客都来了，包括那个画《站台》的画家。他笑着对林晚和陈默说：“我就知道，那天在地铁里看到的光，会一直亮下去。”
林晚和陈默站在书店门口，看着“旧时光”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旁边新挂的牌子上写着：“在这里，遇见你的暖光。”
陈默牵起林晚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林晚，谢谢你，让我的旧时光里，有了新的故事。”
林晚笑着点头，靠在他的肩上。远处的霓虹灯开始亮起，像无数颗星星落在人间。她知道，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她再也不会孤单，因为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暖光，而这束光，会和“旧时光”一起，永远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