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般宁静的循环中,如溪水般潺潺流淌。
转眼又是深秋,山间的枫叶红得似火,与金黄的银杏交织,将小院点缀得如同画境。
这一日,文清的精神头格外好,午睡醒来,竟主动提出想去溪边走走。
萧景琰有些犹豫,看向念清。
念清仔细看了看文清的气色,又摸了摸他的手温,才点头道:“今日天光好,风也不大,我扶着文先生,慢慢走,无妨的。”
于是,念清一手稳稳扶着文清,另一手虚虚护在萧景琰身侧,三人沿着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小径,缓缓向溪边行去。
路并不远,却因两位老人步履蹒跚,走了好一会儿。
溪水比夏日瘦了许多,却更加清澈,叮叮咚咚地唱着歌。
岸边的石头被岁月磨得圆润光滑。
念清寻了处平坦向阳的大石,铺上带来的厚垫子,扶两位老人坐下。
文清靠着萧景琰,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汗,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望着潺潺流水,轻声道:“景琰,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天,你在这里教我认水边的草药。”
萧景琰目光放远,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追忆的微光,他紧了紧握着文清的手,声音低沉:“记得。
你那时分不清车前草和蒲公英,还硬说味道一样。”
文清闻言,像年轻时那般,轻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佯怒道:“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念清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洗了洗手,又采了几支摇曳的芦花,走回来递给文清:“文先生,你看,像不像你以前教我画的?”
文清接过那毛茸茸的芦花,眼中满是慈爱:“像,真像。
我们念清,如今画得比先生还好看了。”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溪声悦耳,秋风带着成熟的草木香气拂过面颊。
萧景琰渐渐有些倦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
文清也安静下来,靠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手中还轻轻握着那束芦花。
念清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相依相偎的身影,看着他们雪白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心中被一种深沉的平静和酸软的幸福填满。
他悄悄拿起随身带着的炭笔和纸本,勾勒起这秋日溪边的安宁图景,要将这一刻永远留存。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琰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先看向身旁的文清。
见他呼吸平稳,睡得正熟,才松了口气。
他这一动,文清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向萧景琰,又看向念清,像个孩子般茫然地问:“念清,我们该回家了吗?”
“嗯,该回家了。”念清收起纸笔,笑着应道,上前小心地将两位老人扶起,“回去正好喝我煨的百合粥。”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慢了些。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当夜,文清睡得格外沉。
萧景琰却有些心神不宁,夜里醒了好几次,总要探手确认身旁的人呼吸无恙,才能再次阖眼。
第二日,文清直到日上三竿还未起身。
念清觉得不对,进去一看,只见文清面色异常平静安详,如同熟睡,却已是唤不醒了。
他就这样,在睡梦中静静地走了。
萧景琰坐在床沿,握着文清已然冰凉的手,久久不语。
他没有流泪,只是那双看尽世事的眼睛,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空洞而干涩。
他就那样坐着,从清晨坐到日暮,如同一尊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石像。
念清忍着巨大的悲痛,处理好一切后事,将文清安葬在了后山那片他们常常散步的竹林旁,那里能望见小院,能听见溪声。
自那以后,萧景琰的话更少了。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望着文清空荡荡的座位出神,一坐就是大半天。
念清变着法子给他做吃的,陪他说话,读文清生前喜欢的书给他听,他却只是淡淡地应着,胃口也一日不如一日。
不过月余,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清晨,念清去唤萧景琰起床时,发现他也已追随文清而去,神态安详,手中紧紧攥着文清生前常用的那方旧砚。
念清将萧景琰与文清合葬在了一起。
墓碑上,只简单刻着两人的名字,没有冗长的头衔,下方是一行小字:“相依此生,终得同穴。”
办完丧事,念清独自一人守着空落落的院子。
院中的老槐树落了叶,更显寂寥。
他坐在两位父亲常坐的藤椅上,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他没有离开。
他记得文先生的温和教诲,记得琰叔的沉默守护,记得这个家给予他的所有温暖。
他娶了山下一位善良贤惠的姑娘,生儿育女,将这个小院经营得依旧充满生机。
他常常对孩子们讲起两位祖父的故事,讲他们的情深义重,讲这山居的宁静岁月。
许多年后,当念清也白发苍苍时,他仍会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看着儿孙绕膝,看着远山如黛。
他知道,景琰叔和文先生,从未真正离开。
他们化作了山间的风,林中的雾,溪中的水,日夜守护着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守护着这个他们共同建立的家。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他们的故事,在这片山水间,已成永恒。
……
萧念清视角↓
文清离去后,萧景琰的魂魄仿佛也随之抽离。
他依旧每日坐在院中老槐树下,目光却穿透了远山,不知落在何处。
念清变着法子炖汤煮粥,他却只动几筷便摆手。
不过月余,在一个晨雾弥漫的清晨,念清发现萧景琰已安然离世,手中紧握着文清常握的那枚温润玉佩。
念清将两位父亲合葬于后山竹林,墓碑相依。
他未离开这承载深恩的小院,娶妻生子,将“萧”与“林”姓传承下去。
春日教儿女认文先生留下的草药,秋日讲景琰叔当年的英武。
小院炊烟再起,多了稚子笑语,那份宁静深沉的温暖,却一如往昔。
多年后,念清亦鬓发苍苍。
夕阳下,他坐于老槐树下,看孙儿嬉戏。
风中似有低语,他抬眼望去,竹影婆娑,山色依旧。
他微微一笑,深知那份跨越血缘的守护,已化作春风秋雨,浸润着这片土地,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