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左侧白大褂之下，衬衫包裹的胸膛上，或许……有一道新鲜处理过的、细窄而隐秘的伤痕，正在衣料下沉默地散发着极轻微的、被妥善掩藏起来的刺痛。
而走出诊室的沈烨，并没有立刻去缴费做检查。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解锁，上面是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是昨晚旧楼附近某个路口拍到的。
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背影，正快速消失在巷口阴影里。
画质粗糙，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轮廓和略显匆促的姿态。
沈烨的目光在那模糊的侧影和眼前紧闭的诊室门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拇指摩挲着手机冰冷的边缘，眼神沉静，却像潜伏的猎手。
雪再厚，也终有融化的时候。
而下面覆盖的，究竟是泥土，还是血迹？
他需要知道答案。
“顾宸……”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将它放在舌尖细细咀嚼，品味着其中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游戏，才刚刚开始。
—….…—
“这个……”主任面露难色，“员工档案涉及隐私，我们恐怕……”
“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义务。”沈烨抬起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或者，我需要联系你们上级主管部门开具正式协查文件？”
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了：“请您稍等。”
档案送来了。
很薄。
沈烨一页页翻过去。
沈烨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警官证。
压迫感无声地弥漫。
主任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极快地报了一个地址，声音低得像耳语。
“请……请您务必保密……”
医院的走廊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消毒水是它恒定的气味，步履匆匆的白大褂和面色各异的病人是其中浮沉的流藻。
沈烨逆着人流，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眼底深处的冷冽。
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像一个幽灵，盘桓在他脑海，又与刚刚诊室里那个温和、洁净、无懈可击的顾医生形象疯狂重叠，撕扯。
不像。
侧影的模糊轮廓，气质的截然不同，甚至那双眼睛——截图里的男人即便只有一个模糊背影，也透着一股刀锋般的危险和决绝，而顾宸的眼睛，像浸在泉水的黑玉，温润平和。
但直觉，那把在无数生死线和罪恶泥沼里磨砺出的尖刀，却固执地抵在他的神经上，发出低鸣。
那个无意识拂过左胸的动作。
那个听到“左胸靠近心脏”时睫毛极其细微的颤动。
那句突兀的关于衬衫的问答后，对方那一瞬间几乎无法捕捉的凝滞。
太巧了。
巧得令人不安。
他收起手机，没有去看手里那叠检查单，而是转身，朝着与缴费处相反的方向走去——医院行政办公区。
他需要更多信息。超出病历本的信息。
“您好，我找一下人事科负责人。”沈烨掏出警官证，向行政前台一位年轻文员出示，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硬。
文员看到证件，愣了一下，立刻紧张起来：“您……您稍等，我马上通知我们主任。”
几分钟后，沈烨被请进一间小型会客室。
人事科主任是位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略显富态的女人，脸上堆着谨慎而客套的笑容。
“沈警官，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戒备。
“例行调查，需要了解贵院一位医生的一些基本情况。”
沈烨开门见山，取出笔记本和笔，做出记录的姿态，“顾宸，顾医生。”
主任明显松了口气，似乎不是针对医院本身的调查让她安心不少。
“顾医生啊，他是我们医院非常优秀的青年专家，医术好，人品也好，患者口碑极佳，还经常参与慈善义诊……”
“他的入职档案，调阅一下。”沈烨打断她的溢美之词。
履历干净漂亮得像是模板：顶尖医学院毕业，优异的成绩单，几段大型医院的实习经历，学术论文发表记录，无任何不良记录。
社会关系简单，父母早亡，几乎没有亲近的亲戚。
入职本院三年，考核全优，投诉为零。
完美。
完美得像一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顾医生平时人际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或者，有什么比较特殊的爱好、习惯？”沈烨合上档案，问道。
主任立刻摇头：“绝对没有！顾医生性格很好，谦和有礼，从不与人争执。
爱好……好像就是看看书，做做研究，非常自律的一个人。
大家都说他是个圣人。”她语气笃定，带着由衷的钦佩。
“他昨晚值班吗？”
“昨晚？”主任回想了一下，“昨晚不是顾医生值班。他应该是正常下班。”
“正常下班……”沈烨笔下记录着，状似随意地问，“他家住哪里？”
主任的警惕性又上来了：“这个……沈警官，员工的家庭住址属于高度隐私，我真的不能……”
沈记下地址。
那是一个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小区，以安保严密着称。
符合他“优秀专家”的收入和社会地位。
“谢谢配合。”沈烨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今天的问话，希望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包括顾医生本人。”
“明白，明白。”主任连忙点头，如蒙大赦。
沈烨走出会客室，穿过明亮的行政走廊。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档案毫无破绽。
同事评价无可挑剔。
住址符合身份。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结论：顾宸医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正派人物。
他昨晚正常下班，应该回到那个安保森严的高级公寓，读书，研究，然后入睡。
与城西那个血腥、混乱、充斥着暴力和死亡的仓库区，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难道真的是巧合？
直觉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