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清站在廊下，并未立刻离开。
月光如水，清冷皎洁，静静地洒满她青色的衣袍，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夜风温顺地拂过，轻轻撩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带来远处竹叶摩挲的沙沙细响。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草丛间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衬得这夜色深沉宁静。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突然，屋檐下的暗影处，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却带着一种明显失控的踉跄感，从屋檐的暗处猛地向她冲来！
但那势头却并非凌厉的袭击，反而带着一种明显的、笨拙的失控感，轨迹歪斜，更像是什么东西失足从高处跌落。
若是平日，以林祈清的警觉和身手，这般不明来路的袭击，即便不拔剑，也至少会挥手格挡或瞬间避开。
但此刻，她心情尚可，加之那黑影的气息熟悉得让她生不出半点危机感。
她只是微微蹙眉，身形优雅地向侧面轻移半步，如同拂开一片落叶般从容。
下一秒，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几声草叶折断的脆响，那团黑乎乎的身影不偏不倚，直直砸进了她脚边那片生长茂盛的灵草丛里，惊起了几只原本宿在草叶间、正闪烁着微光的萤火虫，它们慌乱地四散飞起，划出几道凌乱的光弧。
林祈清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片被压塌的草丛。
过了一会儿，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接着，平安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地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原本油光水滑的羽毛此刻沾满了草屑和露水，头顶那撮标志性的呆毛都歪到了一边，看起来狼狈不堪。
它使劲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试图站稳，脚步却依旧虚浮，像个喝醉了酒的胖老头，在原地晃了两下，差点又一屁股坐回草丛里。
林祈清这才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缓步上前，停在那只晕乎乎的胖乌鸦面前。
她微微俯下身，月光勾勒出她的脸庞，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充满戏谑的笑容，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开口：“啧啧啧……我说，系统啊——”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将它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神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才慢悠悠地继续道：“你真的是总部那边号称最新一代吗？搭载了顶尖的芯片，还有超强的计算能力的顶尖系统吗？号称算无遗策、智能超群的那款？”
她的指尖轻轻掠过平安歪掉的呆毛，语气甜得发腻，却字字扎心，“宝贝儿，看看你现在这模样，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出场方式……可真是半点‘尖端’都看不出来呢~ 倒像是从哪个废品回收站里淘换来的、该返厂大修的二手古董货呢。”
平安本就撞得头晕眼花，再被林祈清这番连消带打、极尽嘲讽的话一激，顿时气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活像个黑色的毛球。
它猛地抬起头，那双黑豆眼里闪烁着被侮辱后的愤怒光芒，紧接着，一种与它乌鸦外形极其违和的、带着明显机械合成感的童音，气急败坏地从它鸟喙中迸发出来：
“胡说！诽谤！赤裸裸的诽谤！我当然是总部最新款！性能卓越！
是你！是你这个使用者总是不按操作手册来！环境变量太复杂了！还、还老是干扰我的核心运算！不然我怎么可能计算失误！你不要老是质疑我的性能！”
它似乎忘了掩饰，连“核心运算”、“环境变量”这类内部术语都一股脑地蹦了出来，显然是被气糊涂了。
林祈清看着它炸毛跳脚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我就喜欢看你气得跳脚又拿我没办法”的恶劣趣味。
她直起身，语气轻松：“哦？是吗？那可能是我这个‘用户’太不合格，实在配不上您这如此‘高端’且对环境要求如此‘苛刻’的卓越性能了。
要不要我现在就起草一份详细的报告，申请把你送回总部，好好‘检修优化’一下，也省得您在我这儿‘大材小用’，还受尽‘委屈’？”
“你！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平安被她这番倒打一耙、推卸责任的话噎得差点“系统过载”。
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像只充气的皮球，只能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个圈，最后愤愤地一跺脚，把地上几根无辜的草茎都踩进了泥里。
“而且，别忘了……” 林祈清眼神往脚下这只气鼓鼓的“毛球”身上淡淡一瞟，“这里可不是我想来的。归根结底，是你这个自诩顶尖的系统，弄出的失误，才让我不得不在这里这么多年。”
她轻轻巧巧地将“流落至此”的责任扣在了平安头上。
“可是！这次是意外！我！”安刚想为自己的重大失误辩解，声音拔高，试图强调客观原因。
就被林祈清一个微微上扬的、带着笑意的单音节打断：“嗯？” 她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是平静地看着它。
平安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嚣张的气焰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它缩了缩脖子，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变得细声细气，带着点心虚和讨好，小声补充道：“……而且，我也给你申请了补偿……你也同意了的……”
它试图用“补偿”和“她已同意”来减轻自己的过错。
林祈清看着它这副从张牙舞爪瞬间变得怂兮兮的样子，从鼻子里轻轻哼笑一声，终于没再继续揪着那个“历史错误”的根源不放。
她弯下腰，伸手，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不算粗暴，像拎个不太听话的毛绒玩具一样，把地上那只还在自怨自艾的胖乌鸦捞了起来，随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平安下意识地在她肩头踩了踩爪子，调整了一下位置，找了个相对平衡稳妥的地方站稳，然后立刻缩起脖子，努力将整个身体团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能隐形。
林祈清不再看它，抬脚便朝着自己寝殿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夜风拂过，带来山间特有的清润凉意。
她肩头稳稳地驮着那只努力装死的胖乌鸦，嘴上却依旧轻飘飘地，如同闲话家常般继续算账，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来：
“就算我最后权衡了利弊，认可了那份‘补偿方案’，选择留了下来。但这，可丝毫不能掩盖你最初那个重大失误的事实，这是前提，是根源。而且……”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肩上那团明显僵硬了一下的黑团子，语气带着点意味深长和秋后算账的悠闲：
“在这漫长的任务期间，某位自诩‘顶尖’的系统，好像也没少给我添麻烦吧？各种‘意料之外’的变量干扰，层出不穷的‘小小’故障卡顿……需要我帮你详细回忆一下，列个清单吗？嗯？”
平安：“……”
它把脑袋埋进翅膀里，彻底装死，一声不吭了。
只恨这段回寝殿的路为什么不能再短一点，再短一点，好让它尽快逃离这公开处刑般的氛围。夜色温柔，却照不亮某只系统鸦内心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