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亲征的銮驾仪仗离开帝都尚不足十日,那龙武军精锐踏起的烟尘仿佛还未彻底落定,一股潜流便已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悄然涌动,最终化作了几道投向监国大臣沈清言的冷箭。
这日例行朝会,气氛起初与往日并无不同。沈清言身着紫色国公袍服,佩玉带,立于文官队列之首,神色沉静地主持着议程,听取各部奏报。小皇帝端坐龙椅,虽然努力做出专注的模样,但目光仍会时不时地飘向身旁空置的摄政王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就在朝会进行大半,即将散朝之际,一名身着青色御史官服、面容瘦削的言官,手持笏板,猛地踏出队列,高声道:
“陛下!臣,监察御史周琛,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言官风闻奏事本是职责,但在此刻摄政王离京、监国大臣初理朝政的敏感时期,这般突兀的举动,难免让人心生联想。
周琛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声音尖锐地响起:“臣要弹劾监国大臣、忠国公沈清言!”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周琛无视周围的骚动,继续慷慨陈词,句句如刀:
“弹劾其一:权柄过重,有违祖制! 监国之名,古已有之,然多由宗室亲王或数位重臣共同担任,以示制衡。今沈公以异姓之身,独揽监国大权,总领朝政,协调六部,更兼先行决断之权!此等权柄,已远超臣子本分,恐非国家之福!”
“弹劾其二:举止僭越,威福自专! 自摄政王离京,沈公于内阁议政,言出法随,几无异议;于六部行文,直如钧令,无人敢质!此等行径,岂是臣子所为?长此以往,朝纲何在?君威何存?”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直接将“权臣”、“僭越”的帽子扣了下来。虽然未明说,但那句“异姓之身”和“威福自专”,已然将矛头指向了最敏感的权力归属问题。不少官员面露惊疑,窃窃私语,目光在沈清言和周琛之间来回扫视。一些嗅觉敏锐的老臣,更是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周琛背后,恐怕站着那些在秦灼倒台后被迫蛰伏、却从未甘心沉寂的世家势力!他们不敢直接挑战萧绝的权威,便想趁他离京,拿根基相对较浅、却又身居高位的沈清言开刀,试探风向,甚至意图搅乱朝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击,沈清言脸上却未见丝毫惊慌。他甚至没有立刻出言辩驳,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周琛,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
直到周琛陈述完毕,气喘吁吁地跪地叩首,高呼“臣一片丹心,皆为社稷,请陛下明察!”之后,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小皇帝有些无措地看向沈清言,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沈……沈师傅,这……”
沈清言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缓缓出列。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周琛,而是面向御座,从容一礼,声音清越平和:
“陛下,周御史所奏,关乎臣之清誉,更关乎朝堂法度,臣,恳请当廷自辩。”
“准……准奏。”小皇帝连忙道。
沈清言这才转身,面向众臣。他没有拿出任何准备好的奏章,只是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全场,那份沉静的气度,竟让殿内的骚动不知不觉平息了下去。
“周御史方才所言,无非两点。”沈清言开口,语气不疾不徐,“一曰权柄过重,二曰举止僭越。那便请诸位同僚,与陛下一同,听听沈某之言。”
他首先看向周琛,目光锐利了几分:“周御史弹劾沈某权柄过重。敢问,这‘监国大臣’之职,可是沈某自封?”
他不等回答,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提高:“此乃摄政王殿下临行前,于这金銮殿上,当着陛下与满朝文武之面,亲口任命!殿下付我以重任,托我以国事,乃是信任沈某能在此非常时期,稳定朝纲,辅佐陛下,保障北征大军之后路!此乃殿下为国之深谋,岂容你以‘权柄过重’四字妄加揣测、肆意攻讦?!”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直接将他的权力来源归于萧绝的合法授权与战略安排,将周琛的弹劾顶了回去。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凛然:“至于所谓‘僭越’、‘威福自专’,更是无稽之谈!沈某自蒙陛下与王爷信重,入阁参政以来,所行何事?乃是平反沈家冤狱,使忠魂得以昭雪!乃是整顿吏治,修订考成,使贤能得以进用!乃是梳理税赋,安抚民心,使百姓得以休养!乃是协助王爷,制定方略,以战促和,安定北疆!”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高昂一分,列举的皆是实实在在、有目共睹的政绩!
“沈某所为,无一事不出于公心,无一策不循于法度!内阁议政,群臣共商,奏章批复,皆依程序,何来‘威福自专’?莫非在周御史眼中,唯有尸位素餐、无所作为,方不算‘僭越’?!”
他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许多原本中立或心存疑虑的官员,不禁微微点头。沈清言上任以来的所作所为,确实挑不出大的错处,反而政绩斐然。
周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强辩:“纵然……纵然如此,独揽大权,终非……”
“够了!”沈清言猛地打断他,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周琛!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那我问你,你于光化三年,收受南直隶盐商贿赂三千两,为其遮掩私贩之事,可还记得?你于去岁秋闱,受人请托,篡改一名寒门学子试卷名次,可还敢否认?!”
他此言一出,周琛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指着沈清言:“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沈清言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并非周琛的弹劾奏章,而是另外一份,“此乃都察院与刑部联合核查的笔录与物证抄件!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
他转身,面向御座,躬身道:“陛下!周琛自身不正,贪赃枉法,却在此妄言朝政,构陷大臣,其心可诛!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周琛革去官职,交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同时,他目光如电,扫向队列中另外几个蠢蠢欲动、明显与周琛同气连枝的言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李御史、王给事中!你二人与周琛过往甚密,在其弹劾之前,曾多次私下串联,更曾收受不明来源的银钱,意图扰乱朝纲!一并拿下,严查!”
他话音一落,殿外值守的禁军侍卫应声而入,不由分说,便将面如死灰的周琛以及被他点名的另外两名官员当场摘去官帽,剥去官袍,拖拽而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沈清言开始自辩,到抛出证据,再到雷霆手段拿下三名官员,不过短短一刻钟!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官员都骇然地看着那位依旧从容立于殿中的紫袍国公。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文曲星”,这位凭借冤屈昭雪和帝王信重上位的年轻阁老,其手段竟是如此老辣!他早已掌握了对手的罪证,却引而不发,直到对方跳出来,才当众给予致命一击!这不仅完美化解了弹劾,更借此震慑了所有潜在的宵小之辈!
沈清言缓缓整理了一下衣袖,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再次面向御座,声音恢复了平和:“陛下,宵小之辈,已然肃清。朝政要紧,还请继续。”
小皇帝看着下方稳如泰山的沈清言,心中的不安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信赖与安定,他用力点了点头:“朕……朕知道了。退朝!”
经此一役,“监国大臣”沈清言的权威,无人再敢轻易挑战。朝堂风波,乍起便息,却让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帝国新的文官领袖,绝非易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