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政的风波在朝堂上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数日后的常朝上,镇国王萧绝再次出列,抛出了另一枚分量不轻的“石子”。
“陛下初掌乾坤,正是博采众长、明辨慎思之时。治国之道,经纬万端,非独恃英明果决,更需良师导引于前,诤臣匡弼于侧。”萧绝的声音沉稳如旧,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文官班列中那些或白发苍苍、或神情古板的老臣,“昔年陛下冲龄,蒙沈清言先生不弃,以经世之学启沃圣心,授以治国安邦之实务,成效卓着,有目共睹。”
他略一停顿,将视线转向御座上的萧宸,也顺势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即将提及的名字上。
“今沈先生虽领太子少保、格物院事等职,然臣以为,陛下既已亲政,正需一位德才兼备、见识超卓、且深得陛下信重之臣,常侍左右,参详机要,随时顾问,以固圣学,以裨政事。”
萧绝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故,臣斗胆举荐——太子少保、领格物院事沈清言,晋为‘太傅’,位列三公,专职辅佐陛下治国修德,参赞枢机!”
“太傅”!
这个头衔的分量,比之前的“太子少保”或“帝师”之类的尊称要重得多。三公(太师、太傅、太保)虽在当下多为荣衔,但“太傅”专职教导皇帝,地位清贵超然,对皇帝的思想与决策有着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将此职授予年仅二十余岁、且非科举正途出身、更无显赫家世的沈清言,无疑是一步大胆至极的任命。
果然,萧绝话音一落,朝堂上便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不少官员,尤其是那些崇尚资历、看重门第的保守派老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一位须发皆白、官居礼部右侍郎的老臣颤巍巍出列,躬身道:“陛下,镇国王举荐之心虽诚,然…沈大人固然才学出众,于新政亦有建树,然终究年齿尚轻,且非经义进士出身。‘太傅’之职,关乎帝德圣学,历来非德高望重、通晓经史之大儒不能胜任。沈大人所长,似在…在格物巧技与实务筹谋,于圣人微言大义、帝王心性涵养之道,恐…恐非其专。老臣以为,还需斟酌。”
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附议,言辞或委婉或直接,核心无非是质疑沈清言的年龄、出身以及其学问的“正统性”。他们未必全是对沈清言个人有恶意,更多是固于传统观念,认为教导皇帝修身治国“大道”的,理应是浸淫儒学数十载、道德文章俱佳的老成硕儒,而非沈清言这样“离经叛道”、满脑子奇技淫巧的“异数”。
面对这些质疑,萧绝面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些出言反对的臣子,无形的压力让其中几人不由得声音渐低。
就在这时,御座上的萧宸开口了。
年轻的皇帝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带着一种平和而坚定的神色。他先是对那位出言的老臣温和地点了点头:“王爱卿所言,乃老臣持重之论,朕心感之。”
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清朗:
“然,朕以为,为君之道,文武兼修,经史固不可废,然实务亦不可轻。沈师傅于朕,并非仅授句读章句。昔年朕年幼无知,见灾荒则惶惧,遇贪腐则震怒,逢朝争则无措。是沈师傅教朕抽丝剥茧,洞察症结;教朕权衡利弊,谋定后动;教朕以数据事实为据,而非空谈道德文章;更引朕观民生之多艰,知技术之可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带着超越年龄的洞察力:“沈师傅所授,乃经世致用之学,乃安邦定国之实策。水泥路、市舶司、新式学堂、改良农具……桩桩件件,利国利民,此非‘大道’乎?若论德操,沈师傅数年来殚精竭虑,清正自守,一心为公,此非‘大德’乎?”
萧宸的语气渐渐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亲政伊始,百端待举。需通晓实务、敢于任事、更与朕同心同德之臣,常伴左右,拾遗补阙。沈清言,便是此人选!”
他最后看向依旧躬身立于殿中的沈清言,直接问道:“沈卿,朕欲拜你为太傅,常随顾问,你可愿担此重任,继续教导于朕?”
压力瞬间给到了沈清言这边。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有期待,有审视,有不满,有好奇。沈清言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迅速收敛所有情绪,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下大礼,声音清晰而恭谨:
“臣,沈清言,才疏学浅,蒙陛下与镇国王如此信重,委以重任,惶恐无地。然陛下既有所命,臣纵肝脑涂地,亦不敢推辞。必当竭尽驽钝,以报天恩!”
“好!”萧宸抚掌,“即日起,晋沈清言为太傅,赐紫金鱼袋,仍领格物院事,随时可入宫奏对,参预机务!”
皇帝与镇国王心意已决,态度鲜明,那些反对的声音顿时被压了下去。老臣们见状,也只能暗叹一口气,不再多言。圣旨当场拟定,用印,生效。
散朝后,沈清言只觉得脚步都有些发飘。太傅?专职教导皇帝?随时入宫参赞?这和他想象中的“还政后轻松日子”完全背道而驰啊!
回到镇国王府(他们尚未正式迁往皇帝后来赐予的府邸),屏退左右,沈清言终于忍不住,内心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
【救命啊——!教皇帝?我自己还是条想躺平的咸鱼啊!天天琢磨着怎么少上朝、多摸鱼,现在倒好,直接升级成皇帝全天候贴身家教兼高级顾问?这比当普通大臣累多了好吗!系统!系统你在不在?有没有《帝王养成速成攻略》、《如何避免把皇帝教歪指南》或者《糊弄皇帝的一百种方法》兑换?紧急求助!】
他焦急地呼唤着脑海中那个沉寂许久的陪伴者。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电子提示音:
【嘀…检测到宿主…强烈诉求…检索相关数据库…】
【警告…‘吃瓜值’储备严重不足…无法兑换高级别指导手册…】
【核心能量…持续流失…本辅助系统…即将进入…长期休眠维护模式…预计苏醒时间…无法测算…】
【最后提示…宿主已具备独立生存与影响力…请…自信…嘀——】
随着一声长长的、仿佛断电般的嗡鸣,脑海深处那点微弱的联系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半点声息。
沈清言怔住了。系统……真的要沉睡了?虽然这家伙经常掉线、不靠谱,但毕竟是来自故乡的微弱念想,此刻彻底沉寂,让他心中莫名空了一下。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连最后一点“外挂”都没了!
他正恍惚间,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绝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看着他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纠结与一丝茫然,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必忧心。”
沈清言抬头看他。
萧绝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不安:“做你自己即可。”
做我自己?沈清言内心顿时被这句话点炸了,吐槽之魂疯狂燃烧:【做我自己?天天在御书房里跟小皇帝吐槽先帝的某项政策是拍脑袋决定?还是跟他分析哪家大臣奏章里的数据造假手法太低级?或者讨论晚饭的御膳味道还不如街边小吃?萧绝你确定这是‘教导皇帝’而不是带坏小朋友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御前失仪”、“教导无方”而被那群老古董御史用奏章淹没的悲惨未来。
看着沈清言脸上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一种“生无可恋”般的表情,萧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当然听不到沈清言具体的心声,但对其跳脱的思维和偶尔“大逆不道”的念头早已了然于胸。
“宸儿并非需要一位亦步亦趋、传授刻板教条的夫子。”萧绝缓声道,语气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笃定,“他需要的是能帮他看清迷雾、提供不同思路、在他可能行差踏错时敢于直言的人。满朝文武,论见识之奇、思虑之实、待他之诚,无出你右。你只需如往常般,将你所知、所思,坦诚告知于他,便是最好的‘教导’。”
沈清言沉默了片刻。萧绝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稍稍安抚了他内心的慌乱。确实,萧宸不是需要启蒙的稚子,而是一位已经开始独立执政的君王。自己或许不需要扮演传统意义上的“帝师”,而更像一个高级智囊和净友?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而来,恭敬地呈上一封盖着皇帝私印的信笺。
沈清言展开,是萧宸亲笔,字迹端正而有力:
“沈师傅:朝堂之上,不得已而为之,师傅勿怪。朕知师傅性喜闲适,然朕初亲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实需师傅在侧,时时提点。非以繁文缛节相拘,但求师傅以平日待朕之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御书房内,唯有师徒,并无君臣。朕,翘首以盼。”
信很短,却情真意切,尤其是那句“御书房内,唯有师徒,并无君臣”,更是给了沈清言极大的自由空间和心理安慰。
他收起信,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萧绝,脸上的纠结终于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和隐隐的责任感。
“罢了罢了,”他小声嘀咕,“教就教吧。大不了……就把御书房当成另一个格物院,把皇帝当成最特别的那个‘学生’。”
只是这个“学生”,手握天下权柄,教导起来,怕是比任何实验课题都要小心翼翼,又……或许,也更有挑战性?
萧绝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眼神,知道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新的职务,新的挑战,已然落下。属于“太傅”沈清言的征程,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