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最大的礼堂,主席台上方挂着“严肃法纪 清除蛀虫 重整旗鼓 再创辉煌”的鲜红横幅。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各车间的工人代表、班组长以上干部、科室人员,连走廊和后面空地上都站满了人。空气里有股绷紧的、压抑的兴奋,像暴雨前的闷雷。
主席台上,居中坐着两位表情严肃、自带一股威严气场的陌生干部——省纪委秘密调查组的王组长和李副组长。他们左边,是重新穿上整洁中山装、腰板笔直、眼神清亮的杨总工。右边,是厂党委李书记和其他几位厂领导,神色各异,有的凝重,有的尴尬。
台下第一排,林爱国穿着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工装,坐得端端正正。他身边是胳膊还吊着绷带、脸色却红润了不少的老郑,还有周师傅、吴技术员、韩组长。秦淮茹也来了,坐在稍远些的地方,低着头,手紧紧抓着小当的手。
而主席台侧面的角落,临时用桌子围出了一小块区域。里面站着几个人,都低着头:孙保国、易中海、钱副主任,还有脸色死灰、几乎站立不稳的刘海中。高组长没在这里,据说正在接受“询问”。
王组长敲了敲话筒,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同志们!”王组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沉稳有力,“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这个大会,是要向大家通报,经省纪委和有关部门的联合调查,现已基本查清原轧钢厂副科长孙保国、八级钳工易中海等人,长期相互勾结,贪污盗窃国家财产,栽赃陷害同志,甚至涉及人命旧案的一系列严重违法犯罪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般扫过台下,又瞥了一眼角落那几个人:“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手段特别残忍、隐藏时间长达三十年的重大案件!他们的行为,严重损害了国家利益,破坏了工厂声誉,伤害了工人感情,践踏了法律尊严!”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愤怒的嗡嗡声。
“现在,请调查组的同志,向大会出示部分关键证据,并请相关证人说明情况。”
李副组长站起身,拿起一份份文件,开始宣读。从三十年前特管组档案的笔迹鉴定结论,到老侯关于铜件栽赃的证词;从陈大夫关于林爱国母亲被迫放弃抢救的泣血陈述,到秦淮茹关于贾东旭死因疑点和易中海长期控制院邻的揭露;从“老拐”账本中记录的巨额黑金流向,到清水市杀手供述的受孙保国指使杀人灭口……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每宣读一项,台下的愤怒就高涨一分。当听到林母和贾东旭的惨状时,不少女工已经开始抹眼泪,男工们则攥紧了拳头,眼含怒火。
接着,证人依次上台。老侯佝偻着背,说话结巴,但指认易中海时毫不含糊。秦淮茹抱着小当,哭得几乎昏厥,断断续续说出易中海的威胁和孙保国司机与“疤脸”的勾结。陈大夫通过录音(本人不便到场),那苍老、悔恨的声音让全场动容。
轮到林爱国上台时,会场格外安静。他没有哭,也没有慷慨激昂,只是用平稳清晰的声音,讲述了父亲留下的地图、树洞里的陷阱、清水市的惊魂、老郭头的临终遗言,以及那把始终悬在头顶的、来自“上面”的压力。
“……我只想问一句,”林爱国最后抬起头,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孙保国和易中海,又看向台下所有的工友,“咱们工人流汗流血建起来的工厂,咱们国家省吃俭用换来的宝贵设备和技术,难道就是为了养肥这些蛀虫,成为他们草菅人命、中饱私囊的私产吗?!”
“不能!”
“打倒蛀虫!”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不知谁带头喊起了口号,很快响成一片,震得礼堂屋顶嗡嗡作响。
角落里的几个人,彻底瘫软了。孙保国脸色灰败,眼神空洞。易中海低着头,身体不住颤抖。钱副主任面如死灰,再也没了平时的假笑。刘海中更是直接出溜到了地上,被旁边的保卫人员拎起来。
王组长抬手压了压,会场渐渐安静。
“根据调查结果和现有证据,”王组长声音严厉,“孙保国、易中海,涉嫌贪污、盗窃、故意伤害(致死)、行贿、组织黑社会性质犯罪等多项罪名,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已移送司法机关依法严惩!钱xx(钱副主任)、刘海中等人,涉嫌包庇、纵容、参与部分犯罪活动,滥用职权,也已移交有关部门处理!原工业局个别领导干部,为孙保国等人充当保护伞,干预办案,省纪委已对其立案审查!”
宣判声落,台下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许多人拍红了巴掌,激动得热泪盈眶。
杨总工站了起来,走到话筒前,他没有多说话,只是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又转向林爱国、周师傅、老郑等人的方向,再次鞠躬。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阳光穿透礼堂高高的窗户,照在人们激动而释然的脸上。
然而,就在大会即将结束,易中海被两名法警押着,准备带离会场时,异变陡生!
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易中海,突然猛地挣扎起来,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主席台上某位一直沉默的厂领导(一位分管后勤的副厂长,平时与钱副主任走得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用尽最后力气想要喊出什么。
“他……还有他!当年合金……他也……”
话还没说完,易中海突然双眼暴凸,脸上闪过极度痛苦的神色,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怎么回事?!”王组长厉声问道。
两名法警连忙扶住他。随队医生迅速上前检查,片刻后,抬起头,脸色凝重:“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塞!很危险,必须马上抢救!”
会场一阵骚动。易中海被紧急抬了出去。他最后指向的那位副厂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神里的慌乱掩饰不住。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许多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易中海没说完的话,可能指向更深、更隐蔽的角落。但至少,暴露在阳光下的部分,已经被彻底铲除。
几天后,案件后续处理有条不紊地进行。孙保国、易中海(经抢救暂时保住性命,但已无法言语)等待法律的最终审判。钱副主任、刘海中(因主动揭发部分问题,有立功表现,处理稍轻)被撤职查办。厂里一批与孙、易关系密切的中层干部被调整岗位。工业局那位“保护伞”也被正式立案。
杨总工恢复了名誉和工作,但他似乎苍老了一些,也释然了一些。他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技术传承和青年培养上。
周师傅拍着林爱国的肩膀:“小子,这回,厂里的机器芯子,算是彻底清理了一遍。以后,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林爱国因其在案件中的突出表现和过硬的技术功底,被厂里破格推荐,将代表厂里参加不久后举行的全国青年技工大比武。这是莫大的荣誉,也是全新的挑战。
这天傍晚,林爱国在宿舍里整理行装,准备去参加厂里组织的赛前集训。他的工具包擦得锃亮,那本德文手册小心地包好,准备带上。
忽然,门缝底下塞进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
没有邮票,没有落款,邮戳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寄来。
林爱国皱眉,捡起来拆开。里面只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在某个繁忙的港口拍摄的,背景是一艘巨大的、挂着外国旗帜的远洋货轮,船身上印着巨大的英文船名和“hoNG KoNG”字样。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流畅却冷峻的字:
“‘胡先生’问,林师傅,有兴趣来看看真正的世界吗?”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
只有那片陌生的、波涛汹涌的海,和那句充满诱惑与未知的邀请。
林爱国捏着照片,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把工厂的烟囱和车间染成一片金黄。身后,是他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终于重获新生的土地和工厂。
而前方,照片里那片深邃的海,仿佛预示着另一场完全不同、却可能更加凶险的征程。
风波虽平,余音未了。
真正的世界?他放下照片,拿起那把陪伴他度过无数日夜、刃口雪亮的车刀,对着夕阳眯起了眼。
世界很大。
但他脚下的根,在这里。
他要去看看,但绝不是以对方邀请的方式。
全国大比武,是第一步。
他将用他的手艺,他的技术,堂堂正正地,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至于那位神秘的“胡先生”……
林爱国将照片仔细地夹进那本德文手册的最后一页。
该来的,总会来。
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的学徒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