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手里的烟灰积了老长一截，终于掉在摊开的绝密文件上，烫出个焦黑的洞。他没管，眼睛死死盯着最后几行字：
「……‘启明星’节点活跃度已达临界，预测模型显示，72小时内发生不可逆‘场崩坏’概率超过68%。‘地脉’（暂定名）非理性情绪反应持续增强，常规手段已无法建立沟通或压制。建议启动最后预案——‘燧石’。」
“‘燧石’？”“钟馗”抬眼，望向对面坐着的几位核心决策者，包括一位头发花白、肩章上缀着将星的老者，“什么是‘燧石’？档案里没写。”
老者没直接回答，而是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老旧的、红色塑料皮的小本子，摊开，推到“钟馗”面前。那是一本1972年版本的《最高机密工作手册》，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翻到某一页，上面只有一行用蓝黑墨水写的、力透纸背的字：
「若‘星火’失控，或遇不可抗之外力觊觎，可尝试激活‘燧石’——回归火种初燃之时，于源头上改写轨迹。代价未明，慎用。 林望山，1975.3.8」
“林望山？林爱国的父亲？！”“钟馗”震惊，“他……他当年就预料到了今天？还留下了……‘回归火种初燃之时’？这是什么意思？时间旅行？不可能！”
“不是时间旅行。”开口的是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一个干瘦老头，戴着深度近视镜，声音沙哑，是“异防所”最顶尖的理论物理顾问，姓钱，“我们研究了楚云飞和林望山留下的所有碎片化理论手稿，结合‘地脉’展现出的跨尺度信息耦合与‘记忆’特性，提出了一个猜想：所谓的‘地脉网络’，其信息结构可能锚定在某种超越线性时间的量子历史层面。简单说，它的‘过去’、‘现在’和‘潜在未来’可能是交织共存的。林望山同志可能发现了某种……利用高维谐振，将特定‘信息包’或‘意识状态’反向投射到该网络历史‘节点’ 的方法。就像往平静的池塘（网络的历史态）投入一颗石子（信息包），涟漪会同时向‘过去’和‘未来’扩散，影响整个系统的历史轨迹。”
“你是说……送一个人，或者至少是某个人的‘意识’，回到‘星火’计划刚开始的年代？去改变什么？”“钟馗”觉得这比面对“地脉”发怒更荒诞。
“不是送整个人，那需要无法想象的能量。”钱老摇头，“很可能是送一套经过极端压缩编码的‘关键信息’和‘任务指令’，以及一个高度适配的‘意识载体锚点’——比如，林爱国。因为他与‘星火’的遗传关联、他自身被强化的‘接口’状态，以及他此刻与‘地脉’的深度纠缠，使他成为最有可能被网络历史层‘识别’和‘接纳’的载体。他会……在那边醒来，在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身上醒来，带着部分关键记忆和任务。这更像是……一场极其精密的、目标明确的‘跨时间信息感染’或‘历史路径重编程’。”
“那边？具体是什么时候？”
老者翻动手册，后面几页贴着几张更陈旧的、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其中一张是几个年轻人站在一座老式苏式厂房前的合影，背景横幅依稀可见“自力更生，攻克‘星火’材料关”，日期是1965年秋。照片里一个面容清隽、眼神坚定的年轻人，正是年轻时的林望山。他旁边站着一个笑容爽朗、扎着双辫的姑娘，照片背面铅笔标注：“战友，苏梅”。
“林望山参与‘星火’项目的最初阶段，1965年至1966年。那是‘星火’刚刚点燃，理论框架初定，实验方向尚未走入歧途，也远未触及‘零号腔体’和‘阈限之门’的时期。”老者缓缓道，“‘燧石’的目标，就是让携带信息的林爱国，在那个时间点‘醒来’，协助他父亲，或许还有楚云飞等人，从一开始就将‘星火’引向一条更安全、或至少能避免今日危机的道路。比如，彻底放弃对‘零号腔体’的探索，或者建立更牢固的早期预警和封存机制。”
“这太疯狂了！成功率有多少？林爱国会怎么样？那边的历史被改变了，我们这边呢？会不会直接消失？”“钟馗”连珠炮般发问。
“成功率无法计算，基于的理论一半是猜想。”钱老实话实说，“林爱国作为载体，其意识在投射过程中可能承受巨大风险，甚至可能无法完全‘着陆’或与目标时空的自我融合。至于对我们这个时间线的影响……根据他们的理论，如果‘燧石’成功，历史路径发生‘偏转’，我们这个源于旧路径的现实，可能会被‘覆盖’或‘融合’进新的历史流中。我们可能会记得一切，也可能会产生记忆混乱，甚至……这个充满了‘地脉’怒气和IpE威胁的现实，可能根本不会以现在这种形式存在。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林望山当年的理论正确，赌的是林爱国能完成任务，赌的是……改变过去能拯救现在。”
“钟馗”陷入长久的沉默。这比任何间谍行动或科技攻坚都更加虚无缥缈，也更加沉重。
“林爱国知道吗？”他最终问。
“我们正在准备向他说明。”老者道，“‘燧石’的启动，需要他与‘地脉’深度共振作为‘发射’窗口，需要耗尽我们目前为‘启明星’节点准备的所有场调制能量，还需要……他本人绝对清醒的同意和极强的意志力。因为那不只是传送信息，可能也是一次……灵魂的逆行。”
……
特殊屏蔽室内，林爱国听完了“钟馗”和钱老的讲述。他脸上没有太多震惊，反而有一种奇怪的释然。他想起父亲笔记里那些超越时代的思考，想起楚云飞手稿中关于“时间可能只是信息读取顺序”的疯狂呓语，想起自己体内那把越来越清晰的“钥匙”的感觉。
“所以，我爸当年，不仅留下了警告，还偷偷藏了一把能回到过去的‘钥匙’？”林爱国苦笑，“他是不是早就觉得，后来的人会把他当初的警告当耳旁风？”
“很可能。”钱老点头，“他预见到了风险，但可能无力在当时扭转整个项目的方向。所以留下了最后的‘保险丝’——‘燧石’。”
“如果我去了……1965年。我该怎么找到我爸？怎么让他相信一个从‘未来’回来的儿子？”林爱国问出实际问题。
“我们会尽可能将关键信息——关于‘零号腔体’的危险、关于‘地脉网络’的存在、关于IpE（或其前身）的觊觎——编码压缩。你可能会以梦境、直觉、或者突然‘觉醒’的陌生记忆片段形式接收。你需要运用你的智慧和那个时代的方式，去影响你父亲和楚云飞。”老者说道，“至于身份……你会在1965年的某个时间点，‘醒来’成为那个时代的林爱国，一个可能正在读技校，或者刚刚进厂的年轻人。你需要适应那个时代的生活，同时完成你的任务。”
“那……我妈呢？还有周师傅、王铁牛他们……这个时代的他们，会怎么样？”林爱国声音有些干涩。
“如果成功，新的历史里，他们会有不同的人生轨迹，但应该……都会存在，而且可能避免了后来这些灾祸。”“钟馗”回答，但他自己也不敢确定。
林爱国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和远处“启明星”工地隐约的轮廓。地下的“怒意”和“不耐”通过无形的连接隐隐传来。IpE的最后通牒只剩十几小时。这边，似乎真的走到了绝路。
回去？回到那个激情燃烧又物质匮乏的年代？回到父亲身边，亲手去改变那尚未发生的悲剧之源？
他想起母亲慈祥又担忧的脸，想起车间里机油的香味和师傅们的笑骂，想起棒梗那机灵又带着恐惧的眼睛。
或许，这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不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危机，也是为了……弥补父亲当年的遗憾，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在更早的源头。
他转过身，眼神已经变得平静而坚定：
“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怎么做？”
“钟馗”深吸一口气：“‘地脉’的下一个活跃峰值在四小时后，那是‘发射’窗口。你需要进入特制的共振舱，与‘地脉’信号深度同步。我们会注入编码信息流，并激发‘燧石’协议。过程可能会很痛苦，也可能会有无法预知的意识扰动。你准备好了吗？”
林爱国点点头：“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可能，给我妈，还有四合院的大家……在那个新历史里，都安排得好一点。”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将‘改善他们人生轨迹’的潜在可能性，作为附加信息编码进去。”钱老郑重承诺，“但历史的惯性很大，最终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在那边的行动。”
四小时后，林爱国躺进了那个布满线圈和传感器的奇特金属舱。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时代的监控屏幕，里面是母亲被妥善安置在安全屋的画面，还有“钟馗”、胡老头等人凝重的脸。
“开始吧。”他闭上眼睛。
剧烈的共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血肉和意识都拆解、重组。无数光怪陆离的图像、声音、信息碎片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父亲的公式、楚云飞的呐喊、“地脉”的嗡鸣、IpE的拓扑图、还有1965年阳光下的老厂房、激昂的口号、粗糙但温暖的笑容……
他的意识在信息的狂潮中挣扎、下沉，向着时间深渊的彼端，那一点初燃的“星火”，奋力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