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那声低笑在渐散的宫宴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龙惊墨看了他一眼,又瞥向殿外那些匆匆驶离的马车——各府勋贵皆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定渊王府的马车自然也候在宫门外。
“王爷,”龙惊墨微微挑眉,声音平和,“马车已备好。”
夜烬却仿若未闻,只抬手轻轻理了理膝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月色尚可,王妃推本王走走。”
龙惊墨眸光微闪,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他这是试探?还是另有用意?抑或是……单纯地想找点不痛快?她看了一眼夜烬那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终究没再多言,只应了一声:“是。”
她推着轮椅,平稳地驶出宫门,无视了车夫讶异的目光,拐入了通往定渊王府的寂静长街。
宫城附近的街道宽阔肃穆,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车轮碾过石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辘辘声,衬得夜色愈发宁静。与方才庆德殿内的暗流汹涌、刀光剑影相比,此刻的寂静几乎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龙惊墨推着轮椅,不疾不徐。夜风拂面,带着晚秋的凉意,吹散了她鬓角一丝从宫中带出的烦闷。她并未放松警惕,敏锐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散布在四周的黑暗中。这条看似平静的归途,未必真的太平。
夜烬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似乎在全然放松地享受这月夜清风。然而,他那置于扶手上的修长手指,却极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紫檀木。
“王妃今日,胆识过人。”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低沉。
龙惊墨神色不变,手下力道均匀:“王爷过奖,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哦?”夜烬尾音微扬,带着一丝玩味,“仅是情势所迫?本王观王妃,步步为营,引蛇出洞。那赵家女崩溃招供得那般干脆,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他话语间意味深长,并未点破,却显然不信赵婉儿是单纯被吓破胆才和盘托出。
龙惊墨心中微动。他果然察觉到了异常。当时在池边擒住赵婉儿时,她趁其不备,指尖弹出了一点无色无味的药粉。那药粉能放大心中的恐惧,削弱意志,让人在极度紧张下更容易吐露真言,且事后只会觉得自己是惊吓过度所致。若非如此,赵婉儿即便害怕,在永宁公主的威胁和家族利益的权衡下,未必会交代得那么彻底。
但这等手段,她自然不会向夜烬坦白。
“许是她做贼心虚,不堪一击。”龙惊墨语气淡然,将话题轻轻带过,“若非她招供,臣妾恐怕难以轻易脱身。”
夜烬轻笑一声,不再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沉默再次蔓延,只有轮椅前进的声音规律作响。
就在他们行至一处街道转角,两侧高墙投下浓重阴影时,龙惊墨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
几乎在同一瞬间,夜烬敲击扶手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有杀气!
很淡,却带着冰冷的决绝,来自前方阴影深处,以及……侧后方的屋顶!
龙惊墨眼神一凛,体内灵力悄然运转。对方人数不多,但皆是好手,隐匿功夫极佳,若非她与夜烬都非寻常人,恐怕难以察觉。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夜烬?亦或是……两者皆有?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推车的姿势,全身肌肉微微绷紧。袖中,几枚淬了麻痹药性的银针已滑入指间。她不确定夜烬此刻是否有自保之力,或者他是否愿意暴露实力,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人。
轮椅依旧平稳地向前,仿佛毫无所觉,缓缓驶向那片杀机四伏的阴影。
就在车轮即将完全没入阴影的前一刹,龙惊墨耳廓微动,捕捉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弓弦绷紧的“嗡”声——
箭矢破空!来自侧后方屋顶!目标,直指轮椅上的夜烬后心!
与此同时,前方阴影中寒光乍现,两道人影如鬼魅般扑出,手中利刃直取龙惊墨咽喉与心口!
前后夹击,配合默契,狠辣刁钻!
电光火石之间,龙惊墨眸光一冷,推着轮椅的手猛地向旁一带,同时侧身、旋腕、扬手——
“叮!”一声脆响,那支射向夜烬后心的弩箭,竟被她反手掷出的一枚银针精准地击偏了方向,擦着轮椅的扶手深深钉入地面!
而面对前方袭来的两道寒光,她身形如鬼魅般晃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处,衣袖却被凌厉的剑气划开一道口子。她指间剩余银针正要射出——
却听得“嗤嗤”两声轻响。
那两名扑到近前的刺客身形猛地一僵,前冲之势顿止,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咽喉处各多了一道细小的血痕,竟是被两片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薄如柳叶的飞刃瞬间毙命!
龙惊墨动作一顿,目光倏地看向依旧安稳坐在轮椅上,仿佛从未动过的夜烬。
他依旧半阖着眼,神情淡漠,只有那宽大的袖袍,似乎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是他出手了?这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敢用内力?不过见他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屋顶上那名弓箭手见同伴瞬间毙命,目标却毫发无伤,心知不妙,立刻想要撤离。
然而,他刚一起身,一枚石子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膝弯。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那人从屋顶滚落,重重摔在巷弄里,再无声息。
街道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袭杀从未发生。只有地上三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证明着方才的凶险。
龙惊墨看了一眼地上的飞刃和石子,又看了看夜烬。他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沾染衣角的尘埃。
“看来,”夜烬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冷,“本王的王妃,不仅运气不错,手段也颇为……利落。”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既指她方才应对刺杀的反应,也可能暗指宫宴上赵婉儿之事。
龙惊墨面不改色,收起银针,整理了一下被划破的衣袖,语气平静无波:“彼此彼此。王爷的‘暗器’功夫,亦是登峰造极。”
她推起轮椅,再次迈步,碾过青石板路,仿佛只是途经了一片微不足道的污渍。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投射在寂静的长街上。
这一夜,庆德殿内是唇枪舌剑、杀人不见血的暗斗;这归途之上,则是刀光剑影、瞬息夺命的明争。而他们各自隐藏的手段,在这月夜下,似乎都悄然显露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