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前,气氛肃杀。
朱红宫门紧闭,两列身着铁甲的禁卫持戟而立,阳光下甲胄泛着冷光。
宫门外已聚集了数十人,几位须发皆白的老王爷、几位身着绯袍的内阁大臣,还有宗人府的几位宗正,个个神色凝重,低声议论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不安。
夜烬与秦晚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探究的、疑虑的、审视的、甚至隐含敌意的视线,如同针尖般落在两人身上,尤其是脸色苍白、明显带着病容的秦晚。
“渊王殿下。”一位身着蟒袍的老王爷率先开口,是康王,当今圣上的皇叔,辈分极高,“太后突然昏迷,太医束手无策,陛下又……唉,如今宫里能主事的,也就你了。高公公说陛下有口谕传你与龙氏前来,究竟是何意?陛下龙体可有好转?”
康王的目光在秦晚身上扫过,带着明显的质疑。
夜烬神色不变,上前一步,将秦晚隐约护在身侧稍后的位置,语气沉稳:“康王叔稍安。陛下口谕,命本王与龙氏入内探视太后病情。至于陛下龙体,自有太医悉心调理。”
他避开了皇帝是否好转的实质问题,将重点引向太后。
高公公适时从宫门内小步快趋出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恭谨:“王爷,王妃,您二位可算来了!太后娘娘情况危急,几位院判都……唉,快请随老奴进来吧!”
“有劳高公公。”夜烬颔首,示意秦晚跟上。
“王爷且慢!”一位内阁大学士站了出来,眉头紧锁,“永寿宫乃太后寝宫,王妃虽……虽有医术,但毕竟年轻,没有什么经验。是否先由太医再行诊断,或请……”
“李阁老,”夜烬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陛下口谕在此,言明召龙氏同往。太后凤体安危重于一切,此刻拘泥于虚礼,若有延误,谁人担待?”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还是说,诸位信不过陛下圣裁?”
这话分量极重,直接搬出了皇帝口谕和太后安危两座大山。
李阁老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敢再拦。
康王也捋了捋胡须,沉声道:“既如此,便依陛下口谕。烬王,太后就拜托你了。”
话虽如此,他眼中疑虑未消,显然对秦晚极不放心。
宫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仅容二人通过。夜烬率先踏入,秦晚紧随其后。
朔风想跟,却被高公公带来的小太监客气而坚决地拦在了门外。朔风看向夜烬,夜烬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声响。
永寿宫内,光线昏暗。
浓重的檀香味也掩盖不住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秦晚眉头微蹙,精神力虽未恢复,但天医令在意识中微微震动,传来清晰的警示:此地有异,邪秽深藏。
廊下宫人垂首肃立,静默无声,但秦晚能感觉到无数道隐晦的目光从各个角落投来。
高公公在前引路,脚步急促,穿过重重殿宇,直入永寿宫最深处——太后的寝殿,福寿堂。
福寿堂外,几名太医正聚在一起低声争论,个个额上见汗,面色惶然。
见到夜烬和秦晚,尤其是看到秦晚时,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有怀疑,有不屑,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王爷,”太医院院判张太医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太后娘娘脉象奇特,忽而洪大如潮,忽而微不可察,且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心脉,我等……我等用尽方法,也无法驱散,反而……反而有加剧之势。臣等无能!”
夜烬抬手止住他的请罪,直接问道:“太后因何昏迷?昏迷前有何异状?”
“据永寿宫宫人禀报,太后娘娘晨起礼佛后,忽觉心口绞痛,随即面色发黑,倒地不醒。此前并无任何征兆。”
张太医答道,眼中满是困惑,“太后凤体一向康健,此番骤发急症,实在蹊跷。”
“本王进去看看。”夜烬说着,看向秦晚。
秦晚会意,点头:“臣妾随王爷一同为太后请脉。”
两人踏入福寿堂内室。室内光线更为昏暗,只点了两盏长明灯,帷幕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种更浓的檀香,几乎让人窒息。
凤榻之上,太后静静躺着,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唇乌黑,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微弱。单看表象,确实像是突发急症,心脉衰竭。
但秦晚一进入内室,天医令的震动就更加明显了。她凝神细看,只见太后眉心处,一缕极淡、几乎肉眼难辨的黑气萦绕不散。
这黑气的性质……与她之前在皇帝体内、夜烬身上感应到的圣种邪气同源,但又有些不同,似乎更阴损,更偏向于侵蚀神魂。
“王爷,请稍候,容臣妾近前细观。”秦晚低声对夜烬道。
夜烬点头,站在榻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室内每一个角落,包括垂手侍立在角落里的几名嬷嬷宫女。他的存在,无形中为秦晚隔开了可能的干扰和危险。
秦晚上前,并未立刻把脉,而是先仔细观察太后的面色、指甲、耳后等细微之处。
同时,她将一缕微弱的精神力,混合着天医令赋予的一丝“辨邪”灵觉,小心翼翼地探向太后眉心那缕黑气。
就在她的灵觉即将触碰到黑气的刹那——
异变陡生!
太后紧闭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她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青灰色的脸上骤然涌起一片潮红,随即又转为更深的青黑!
“太后!”旁边的老嬷嬷惊呼出声。
“按住她!”夜烬反应极快,沉声喝道,同时一步上前,手掌虚按在太后上方,一股温和但坚韧的内力笼罩而下,试图稳住太后体内暴乱的气息。
然而,太后的颤抖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她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竟然隐隐有一丝诡异的红光闪过!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清明,只剩下疯狂与混乱。
“妖……妖孽……”太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目光死死盯住秦晚,充满了怨毒与恐惧,“是你……是你带来了灾祸……是你害了皇帝……害了哀家!”
她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秦晚,指甲乌黑:“杀了她!快杀了这个妖孽!她是来毁灭大晟江山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角落里的嬷嬷宫女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刚刚赶进来的高公公和张太医等人也目瞪口呆。
秦晚心中剧震,但面色丝毫不变。太后神志明显已被侵蚀操控!这指控恶毒至极,若坐实,她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夜烬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按住太后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沉声道:“太后娘娘魇着了!胡言乱语,不足为信!还不快助太后镇定!”
他话语中的内力带着安抚心神的效果,太后的挣扎稍微减弱,但眼中的疯狂和指向秦晚的手并未放下,口中依旧嗬嗬作响,重复着“妖孽”、“杀了她”。
“王爷!”高公公急道,“太后娘娘凤体要紧,是否先请王妃……”
“闭嘴!”夜烬厉声打断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高公公,“太后神志不清,所言岂能当真?龙氏是陛下亲口认可、并下旨召来为太后诊治之人!谁敢动她?”
他周身气势陡然爆发,那融合了龙气的威压如同实质,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高公公脸色一白,嗫嚅着不敢再言。
夜烬看向秦晚,眼神深邃:“你可能治?”
秦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太后体内的邪气已被引动,且在疯狂侵蚀其神志,并试图嫁祸于她。情况危急,但也正是机会——邪气活跃,更容易被捕捉和辨别源头!
“可以一试。”秦晚上前一步,无视太后那怨毒的目光和殿内各色视线,从袖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针囊。
针囊打开,里面是三十六根细如牛毛、却隐隐流动着淡金色泽的“天医针”。
这是《生死簿·残卷一》中记载的专用于“净邪”的针具,以特殊材料和方法打造,能最大程度传导她的精神力和药力,并对阴邪之气有天然的克制。
“需请王爷以内力护住太后心脉,防止邪气反噬伤及根本。”
秦晚对夜烬道,语气冷静专业,“其余人等,退出三丈之外,不得打扰,否则施针有误,后果不堪设想。”
夜烬毫不犹豫:“照她说的做!”他的内力绵绵不绝,将太后心脉牢牢护住。
高公公等人虽满腹疑虑惊惧,但在夜烬的威势下,只得退到远处。
秦晚屏息凝神,指尖捻起一根天医针。针尖在长明灯焰上轻轻一灼,带起一缕几不可见的金色光晕。她眸中闪过专注的光芒,脑海中《净邪篇》的针法要诀清晰浮现。
第一针,快如闪电,直刺太后眉心——邪气显化之所在!
“呃啊——!”太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猛地弓起,眼中的红光骤然炽烈!
与此同时,秦晚感到一股冰冷恶毒的意志顺着银针反向冲来,直袭她的意识!那是被激怒的、隐藏的邪祟之力!
天医令在意识深处光芒大放,《净邪化煞诀》自动运转,将那侵袭而来的邪恶意念瞬间驱散化解。
秦晚手腕稳如磐石,第二针、第三针接连落下,分别刺入太后太阳穴与胸口膻中穴。
一个微小但玄奥的三角针阵瞬间成型,淡金色的光晕从三根针上蔓延开来,彼此连接,将太后眉心的那缕黑气牢牢锁定在三角阵中!
黑气剧烈翻腾,左冲右突,却无法突破金光封锁。太后身体的颤抖逐渐平复,眼中的红光也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痛苦。
秦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飞速消耗,但她手法不停,又是数针落下,沿着太后奇经八脉的关键节点刺入。每一针落下,都有一缕黑气被逼出、被针阵金光净化。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银针微颤的嗡鸣和太后偶尔痛苦的呻吟。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惊心动魄又诡异莫测的施针过程。夜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秦晚身上,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眼底深处暗流汹涌。
当第十八针刺入太后足底涌泉穴时,秦晚低喝一声:“现!”
所有天医针同时发出一声清鸣!太后身体猛地一震,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黑血落地,竟如同活物般蠕动了几下,才彻底消散。
而与此同时,太后眉心的黑气也彻底被净化消失。她眼中的茫然痛苦褪去,身子一软,重新陷入昏迷,但脸上的青黑之色已消退大半,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秦晚快速起针,手指都有些颤抖。这次施针对她消耗极大,刚恢复一点的精神力再次见底。
“太后体内邪气已暂时被压制驱散,但根源未除,只是陷入沉眠。”
秦晚声音带着疲惫,对夜烬道,“需尽快找到邪气源头,否则邪气会再次滋生,下次爆发,恐怕……”
她话未说完,目光忽然瞥见太后吐出的那摊黑血边缘,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晶体碎屑。
她不动声色,用指尖将其悄然沾起,藏于袖中。天医令传来轻微的悸动——这碎屑,是关键之物!
夜烬看着太后明显好转的脸色,又看向虚脱的秦晚,眼神复杂难言。他正欲开口,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王爷!王爷!乾元殿急报——陛下……陛下醒了!召您即刻觐见!” 一个惊慌的小太监连滚爬进来禀报。
陛下醒了?
在这个当口?
夜烬和秦晚同时抬头,眼中俱是凛然。
太后刚被压下邪气,昏迷的皇帝就“恰好”醒了?还急召夜烬?
这接连的“巧合”,透着浓浓的阴谋气息。那幕后之人,似乎正在一步步,将棋子推向预定好的位置。
夜烬看向秦晚,沉声道:“你留在此处照看太后,本王去去就回。”
他眼神中带着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嘱托。
秦晚点头:“王爷小心。”
夜烬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
福寿堂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昏迷的太后、疲惫的秦晚,以及远处惊魂未定的宫人。檀香依旧浓郁,却再也压不住那暗流之下,愈发刺骨的寒意。
秦晚垂眸,指尖悄然摩挲着袖中那点暗红碎屑。天医令微微发热,传来模糊的讯息:此物……与血脉诅咒有关,且似乎……并非中原之物。
永寿宫的戏,才刚刚拉开帷幕。而皇帝那边的召唤,恐怕才是真正的风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