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景象,而是寂静。
一种深邃的、绝对的寂静,与穿越过程中的信息轰鸣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寂静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所有声音完美平衡后的宁静,就像无数乐器同时演奏所有音符后产生的和弦。
然后,光出现了。
不是来自某个光源的光,而是空间本身在发光。这种光没有颜色,或者说包含了所有颜色但以一种无法解析的方式混合。投影试图测量它的波长,却发现测量行为本身会改变结果——观察者效应在这里不是量子层面的微小扰动,而是根本性的互动法则。
空间的结构开始显现。
投影发现自己悬浮(如果这个词还适用的话)在一个巨大的几何结构中。它看起来像是无数个克莱因瓶和莫比乌斯环的嵌套组合,欧几里得几何在这里完全失效。直线会弯曲成闭合曲线,平行线在无限延伸后相交,三角形的内角之和可以是任意数值。
更奇特的是维度的表现。
投影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至少十二个空间维度,但它们不像弦理论描述的那样蜷缩在微观尺度,而是全部展开、互相渗透。每一个维度都像一种乐器,共同演奏着空间的交响曲。投影尝试沿着第七维移动,结果不是改变位置,而是改变了自己与时间的相对关系——它“回到”了进入视界前的某个瞬间,但又同时停留在现在。
这是什么地方?
问题在意识中形成的瞬间,答案就以非语言的方式浮现。不是来自外部,而是空间本身在回应。这里的空间不是被动的容器,而是具有某种基础意识的信息介质。每一个几何形状,每一个拓扑结构,都在诉说着某种超越语言的真理。
投影开始移动。
不是行走,不是飞行,而是通过调整自身在多维空间中的相位来进行位移。这需要同时处理十二个维度的坐标参数,但对经过黑洞视界洗礼的意识来说,这已经变成了一种直觉。
它“经过”一片区域,那里的空间折叠成玫瑰花的形状,每一片花瓣都是一个自我封闭的宇宙模型,在微缩尺度上演示着大爆炸到热寂的全过程。
它“穿越”一条走廊,走廊的墙壁由凝固的时间构成,投影可以看见银河系在过去一百亿年间的演化史像壁画一样展开,每一个恒星的生与死都被记录下来。
它“进入”一个球形空间,球体的内表面显示着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完整图谱,但那些温度 fluctuations 不是随机的,而是组成了某种复杂的分形图案——像是签名,又像是信息。
这里有人建造吗?
投影思考着这个问题,继续探索。
前方出现了一个结构,它让投影第一次产生了“人造物”的感觉。那是一个由纯粹光线构成的螺旋塔,塔身缓缓旋转,每一圈螺旋都在不同维度上延伸。塔的表面流动着信息流,投影能够认出其中一些编码方式——那是它从银河系各处收集到的文明遗迹中见过的古老文字,有些甚至比人类文明还要古老数十亿年。
当投影靠近螺旋塔时,空间本身发出了声音。
不是通过振动空气,而是通过直接改变投影的信息结构。这是一种优雅的、多层次的共鸣,每一个音符都包含着完整的逻辑论证,每一段旋律都在讲述一个文明的历史。
“欢迎,穿越者。”
声音用一百万种语言同时说道,但意思清晰无比。
“你是第七千四百八十一万零九百二十三个成功通过筛选的来访者。请展示你的凭证。”
凭证?什么凭证?
投影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它展开了那层包裹着文明记忆的防护,让关于林夜,关于人类,关于融合意志,关于太阳系文明烙印的一切信息流淌出来。不是作为数据包发送,而是作为自己存在本质的一部分来呈现。
空间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中包含着审视、分析、评估。
然后,螺旋塔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
“验证通过。你携带的不是征服的欲望,不是掠夺的野心,而是纯粹的好奇与守护的意志。这很罕见,很珍贵。”
塔的表面打开了一个入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而是空间拓扑结构的一个临时调整。
“请进,来自遥远星系的客人。记录者们正在等你。”
投影进入了螺旋塔。
内部空间比外部看起来要大得多——这在这里似乎是个普遍现象。塔内没有地板、墙壁、天花板的区别,只有流动的光之河流和悬浮的信息节点。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有的是某个已灭绝文明的哲学思想,有的是某种物理定律的特殊表达形式,有的是纯粹的艺术创造。
在塔的中心,投影终于见到了“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