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签完字的那天晚上，玲又哼起了那首摇篮曲。
调子很轻，像风拂过屋檐下的铃铛，一声一声，不紧不慢，千乃靠在她怀里，眼睛睁着，没看她，也没闭，只是让目光落在她下巴的弧度上，听着那声音从胸腔里传出来，震得她贴着的地方微微发麻。
她没去想册子，也没去算经络的走向。
她把意识放空，任它随着那旋律轻轻晃。
玲的手指在她背上拍着，节奏和心跳差不多，一下，又一下，千乃忽然动了动手指，不是为了感知，也不是为了测试，而是顺着那拍子，抬了抬小手，像是想碰她的手腕。
动作歪歪扭扭，没碰着。
玲低头一看，笑了：“哎哟，今天怎么想动了？”
她把千乃的手抓起来，轻轻捏了捏：“是不是听得出妈妈在唱什么？”
千乃没反应，只是让手软软地搭着，可下一拍，她又抬了一下，这次碰到了玲的指尖。
玲愣了愣，随即笑得更深：“还知道回应呢？”
她没再唱，而是换了调子，慢悠悠地哼起另一段，千乃的手又动了，还是歪的，还是慢半拍，可她跟着，一下一下，像是在学。
玄站在门口，刚脱了外衣，肩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他没出声，只靠在门框上看着。
玲察觉到他，回头一笑：“你回来啦？快来看看，千乃今天会跟着拍子动了。”
玄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千乃的头。
他的手很稳，掌心有茧，碰在她额头上，有点糙，却不疼。千乃没躲，反而把脸往他手心蹭了蹭。
玄的手顿了一下。
他没动，也没抽开，只是任她贴着。
玲看着，轻声说：“她今天特别黏你。”
玄没接话，只是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轻轻把她抱起来，转了个方向，让她面朝自己。
千乃睁着眼，看着他。
他的眼神和白天不一样了，白天签字的时候，是沉的，压着事的，现在却像是松了一点，像冰面裂了道缝，透出底下没说出口的东西。
他把千乃的手掌摊开，用拇指在她掌心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在试温度。
然后他开始动。
先是左臂，从肩到肘，再到腕，每一处关节都用指腹压一压，再顺着经络缓缓推下去，动作很轻，但力道精准，是柔拳的路子，不是按摩，是疏通。
千乃闭上眼。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
前几天她夜里自己引导查克拉的事，他一定察觉了，现在这手法，不是训练，也不是测试，是帮她把那些自己乱冲的气流理顺。
她没抗拒，也没配合，只是放松。
玄的手一路推到她指尖，停了停，又换到另一边。
他的查克拉随着动作一点点渗进来，温和，稳定，像春水漫过石头，不急，却能把所有卡住的地方冲开。
千乃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不是身体上的，是别的什么。
她明明能算清每一处经络的走向，能预判他下一步会按哪里，能记住他每次任务回来查克拉的消耗量，能分析他签字时笔尖的迟疑——她什么都能算。
可现在，她算不出来。
算不出他为什么愿意花这个时间，算不出他为什么不用族老安排的导师，算不出他为什么宁可自己来做这些本该由女眷处理的小事。
她只知道，他的手很暖。
她忽然抬起脸，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
不是设计，不是模仿，是那一刻，她就想这么做。
玄的动作彻底停了。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变了，像是突然看不懂她了。
玲也愣住了，随即笑出声：“哎呀，她这是认你当依靠了？”
玄没说话，只是把那只手轻轻翻过来，让掌心贴住她的脸，又用指背擦了擦她的鼻尖。
千乃没动，只是让眼睛睁着，看着他。
玄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今天……累不累？”
问的是她，可语气像是在问自己。
玲轻声说：“爸爸今天任务回来得晚，肯定累了，千乃乖一点，别闹。”
千乃没闹。
她只是把手抬起来，搭在玄的手腕上。
她的手太小，一圈都围不住，只能抓住他掌根那一块。她没用力，只是贴着，掌心微微发烫。
玄的呼吸顿了一下。
他感觉到那股热——不是体温，是查克拉。
极微弱的一丝，顺着她的掌心，轻轻推了进来，顺着他的经络，往肩肘走了一小段，像在帮他把堵住的地方推一推。
他猛地抬头看她。
千乃睁着眼，眼神很干净，没有算计，没有试探，没有她平时那种藏在眼底的冷静。
就只是看着他。
像一个真正的婴儿，在回应父亲的触碰。
玄的喉结动了动。
他没说话，只是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贴在胸口。
玲靠过来，一只手搭在千乃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握住玄的胳膊。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
外面风有点大，吹得纸门轻轻响了一下。
玄低头，把脸贴在千乃头顶，闭了会儿眼。
然后他笑了，很轻，几乎听不见。
“这孩子……”他低声说，“比我想的，更知道心疼人。”
玲靠在他肩上，也笑了：“那是当然，她可是咱们的女儿。”
千乃没动。
她听着玄的心跳，一下一下，比平时慢了些，稳了些。
她知道刚才那一下查克拉推送越界了。
族老说过，婴儿不可能主动引导查克拉，更别说反向疏通成人的经络。她不该做，也不能做。
可她做了。
她不想看他那么累。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一直以为，变强是为了活下来，是为了复仇，是为了不被任何人掌控。
可现在，她有了另一种想法。
她想变强，也是为了能这样，把手放在他手腕上，推那一丝查克拉进去，让他能多休息一会儿。
她不想有一天，他们坐在这里，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想有一天，他们不在了，而她只能靠算计和计划活着。
她想守住这个。
这个能让她蹭手掌、能让她抬手、能让她什么都不想只是听着摇篮曲的时刻。
玄的手还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节奏和玲刚才哼的调子一样。
千乃把脸往他胸口蹭了蹭，小手攥住他衣角，攥得有点紧。
玄察觉到，低头看她。
她没睁眼，像是睡着了。
可他知道她没睡。
他没拆穿，只是把拍子放得更慢了些。
玲轻声说：“她今天真是特别黏你。”
玄嗯了一声，没多说。
他低头看着千乃，看着她睫毛在脸颊上投的影子，看着她小嘴微微张开的呼吸节奏。
他忽然想起签字那天，他站在窗边，笔尖迟迟落不下去。
他怕她太早被推上去，怕她还没学会笑，就得学会忍。
可现在他明白了。
她不是不会笑。
她只是还没找到，能让她放心笑的人。
他把她抱得紧了些。
千乃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