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谷口的瞬间,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外界的死寂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斥耳膜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鼾声,又像亿万亡魂在地底深处的哀嚎。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腐朽与硫磺混合的刺痛感。
谷内的景象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这里并非纯粹的自然造物。巨大的、显然经过人工雕琢的黑色石柱以某种玄奥的规律耸立着,不少已经断裂倾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暗紫色苔藓。地面是某种坚硬的、非金非石的材质,同样刻满了与谷口相似的巨大符文,但这些符文几乎完全被一种粘稠的、不断冒出气泡的黑色淤泥所覆盖、侵蚀,只有零星几点倔强的金光还在淤泥之下微弱闪烁。
天空是永恒的黑暗,没有星辰日月,只有谷口方向那能量旋涡投下的、不断变幻的惨淡微光,将整个山谷映照得如同鬼域。更远处,山谷的深处,一片更加深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盘踞着,那里就是“蚀渊”气息和混乱低语的源头。
“能量浓度是外界的十倍……不,二十倍以上!”天工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有些失真,他的探测器发出不堪重荷的警报声,“而且属性极端混乱,灵力、蚀渊污染、时空乱流、还有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惰性能量……交织在一起!这里的环境对任何精密设备都是致命的!”
话音未落,他携带的一台备用分析仪屏幕猛地爆出一团火花,冒起了黑烟。
“抛弃所有非必要电子设备,启用机械和灵力感应装置。”玄臻冷静地命令。他周身金光流转,形成一个稳定的领域,将最致命的侵蚀性能量隔绝在外,但这个领域的范围只能勉强覆盖核心几人。
墨渊、山魈迅速执行。百灵净化声波的频率提高,努力驱散试图附着在众人精神上的呓语。谛听则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分辨那无数混乱声音中可能隐藏的有序信息。
林晚是受影响最深的。时序之瞳在这里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无数过去与未来的碎片疯狂涌现——王朝盛大的祭祀、惨烈的内部清洗、地脉能量的狂暴抽取、最后是那惊天动地的封印仪式以及随之而来的、来自“深渊”的反扑与侵蚀……信息过于庞杂痛苦,她闷哼一声,鼻端渗出鲜血。
“专注眼前!”玄臻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一股更加浑厚坚定的帝王意志顺着无形的链接传来,强行帮她稳住了即将崩溃的“镜心”。
林晚喘息着,强迫自己只关注脚下和前方几十米的范围。她看到,那些黑色淤泥中,偶尔会翻腾出一些被半消化、扭曲变形的骸骨或铠甲碎片,有些甚至能看出属于雍朝不同的时代。
他们沿着残存的、未被淤泥完全淹没的符文路径,小心翼翼地向山谷深处推进。路上,他们看到了更多战斗痕迹,有古老的,也有新鲜的。几具披挂着与祭坛冰封遗骸相似、但制式略有不同的铠甲的枯骨,围着一根断裂的石柱,至死都保持着战斗姿态,他们的兵器上还残留着与淤泥对抗的微弱灵光。不远处,则是几具穿着现代防护服、死状奇惨的尸体,与谷口外的如出一辙。
“净尘卫……不止一批。”墨渊辨认着那些古老铠甲的细节,声音沙哑,“历代都有忠勇之士奉命前来加固封印,或探查异变……皆殁于此。”
玄臻沉默地看着那些忠魂遗骨,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在静静燃烧。他走过时,指尖轻弹,几点细碎的金芒落入那些枯骨之中,骸骨上残留的、微不可察的怨念与执念似乎得到了安抚,悄然消散。
随着深入,地势开始向下倾斜,仿佛走向大地的脏腑。那盘踞在深处的黑暗越来越近,低语声也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嘶吼,而是逐渐汇聚成一种充满诱惑与疯狂的意念,试图钻入每个人的脑海:
“归来……融合……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痛苦吗?孤独吗?放下吧……这里有无尽的安宁……”
“力量……给你想要的一切力量……只要……敞开你的心……”
百灵的净化歌声开始出现颤抖,额角冷汗淋漓。山魈的眼神偶尔会变得空洞一瞬,又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拉回。连墨渊握剑的手都更用力了几分。
唯有玄臻和林晚,受到的直接影响似乎最小。玄臻是因其帝王命格与坚定心志,万邪不侵。林晚则是因为时序之瞳的特殊性,以及……她与玄臻之间那日益深刻的魂命之契。她能感觉到,那黑暗中的意念,对玄臻的存在充满了某种复杂的、混合着憎恨、畏惧与……贪婪的渴望。
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向下深入黑暗的洞口,洞口边缘的符文最为密集复杂,但也破损得最厉害。这里应该是当年封印的核心入口。
而在平台中央,一幕景象让所有人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从衣着看,属于“神谕”的探索者——以诡异的姿势跪伏在地,面朝洞口。他的身体没有明显外伤,但整个躯干和头颅,被无数从地面淤泥中生长出来的、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触须贯穿、缠绕,仿佛正在进行某种邪恶的献祭或融合。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狂热与满足的笑容,与临死前的痛苦形成了恐怖的反差。
而在他的前方,淤泥中,半掩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质地非金非玉的暗红色令牌,令牌中央,刻着一个清晰的、仿佛用鲜血书写而成的古老文字——“赦”。
墨渊看到那令牌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失声低呼:“血赦令?!”
玄臻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血赦令……是什么?”林晚被两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能感觉到玄臻的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墨渊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此乃雍朝太祖所立,赐予对王朝有盖世功勋,或于帝王有救命之恩的极少数人的终极信物。持此令者,或其直系后裔,可犯九死而不诛,可求帝王一事而必应。自太宗朝后,此令几乎已成传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一个‘神谕’走卒的身上?!”
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众人心头。
除非,千年前背叛的国师墨清玄,或者他的直系血脉,不仅存活了下来,还投靠了“蚀渊”或“神谕”,并且……将这枚代表无上恩荣与信任的“血赦令”,用在了这种邪异污秽之地!
这是对雍朝皇室、对玄臻本人最彻底的亵渎与背叛!
玄臻一步一步走到那具尸体和血赦令前,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低头看着那枚浸泡在污秽中的令牌,仿佛看到了千年之前,太祖亲手将它赐予墨家先祖时的场景,看到了历代帝王对墨家的无限信任……最终,所有这些画面,都被眼前这污浊恐怖的一幕狠狠击碎。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捡那令牌,而是凌空一抓!
“嗡——”
缠绕在尸体上的暗红触须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疯狂蠕动起来,试图阻挡。但那具“神谕”探索者的尸体猛地睁开空洞的眼睛,嘴角咧开,发出非人的嘶吼,裹挟着浓郁的蚀渊黑气,向玄臻扑来!
“放肆!”
玄臻甚至没有动用帝王龙气,只是眼中金光一闪,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真言。
那扑来的尸体连同其身上的触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僵直,然后从内部开始崩解,化为最细微的黑色尘埃,簌簌落下,连那枚“血赦令”都被震得从淤泥中跳出,落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玄臻隔空摄起那枚令牌,令牌上的污秽自动滑落,露出下方暗沉的本体。他凝视着那个“赦”字,指尖用力,几乎要将令牌捏碎。
千年光阴,物是人非。但有些背叛,有些耻辱,纵使时光也无法磨灭。
他收起血赦令,再看向那幽深的洞口时,目光已是一片冻结的杀意。
“墨清玄……”他低语着那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嚼碎,“朕倒要看看,你和你的主子,在这下面,还藏了多少肮脏把戏。”
他率先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通往封印核心、也通往真相与终极危险的黑暗洞口。
身后,众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绝。墨渊默默握紧了剑柄,先祖的荣耀与污点,如今都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肩上。林晚擦去鼻血,眼神坚定地跟了上去。
真正的龙陨之地,埋葬的不仅仅是王朝的龙脉,更是一段被彻底玷污的信任与历史。而现在,他们要去直面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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