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拍岸声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船坞内部，腐朽的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和谛听愈发急促的低语：“近了……就在闸门外……停住了……在‘听’……在‘嗅’……”
灰烬和山魈如同雕塑般守在楼梯两侧，目光锁定下方通往水面的斜坡入口。墨渊悄无声息地挪到那面刻有诡异符号的墙边，手指按在一个看似随意的刻痕凹陷处，屏息凝神。天工则伏在二楼隔间的边缘，手里抓着一把自制的、绑着尖锐铁片的简易弹弓，眼睛瞪得溜圆。
玄臻站在窗边，目光穿透朦胧的晨曦与水汽，锁定了闸门外那片颜色稍深的河水。林晚紧挨着他，心脏狂跳，纯净碎片在掌心传来阵阵冰冷的刺痛，这次指向异常明确——正下方，水中。
来了。
没有猛烈的破水声，没有咆哮。那东西的出现，带着一种违反流体常理的诡异“滑腻感”。
首先探入闸门的，是一段粗如成人手臂、布满暗绿色滑腻鳞片和锈蚀金属环状结构的“触须”。它并非血肉，更像某种半生物半机械的造物，鳞片缝隙间渗出粘稠的黑色油状物，金属环则随着移动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触须顶端没有吸盘或口器，而是分裂成四瓣，每一瓣内侧都镶嵌着细密的、如同玻璃碎片般的晶体，在昏暗中折射着冰冷微光，像是一对错乱的眼睛。
它探入船坞内部，缓缓地、试探性地左右摆动，晶体瓣膜开合，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在扫描环境。
“不止一条！”谛听声音紧绷，“水下面还有……至少三条在周围游弋！能量核心在最大的那个主体里……在闸门外右侧！”
仿佛验证他的话，又有两条稍细的触须从闸门不同高度悄然滑入，它们的行为模式与第一条类似，但动作更加同步，如同一个多头怪物的感知延伸。
“它在侦查。”灰烬用气声说道，眼神冰冷，“目标明确，行为有序，不是野兽。”
话音刚落，最先进入的那条主触须，其顶端分裂的晶体瓣膜忽然同时停止摆动，齐刷刷地“盯”向了楼梯方向——准确说，是“盯”向了灰烬和山魈所在的位置！
下一秒，那条触须猛地一缩一弹，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暗绿色的残影，直射灰烬面门！同时，另外两条触须如同捕食的蟒蛇，一条卷向山魈下盘，另一条则毒蛇般窜向墨渊所在的墙角！
攻击发动得毫无征兆，且协同精准！
“动手！”玄臻的低喝如同惊雷在寂静中炸开。
灰烬早已蓄势待发，裹布的长刀闪电般出鞘，并未选择格挡，而是身体以毫厘之差侧滑，让过触须穿刺的锋芒，刀锋顺势下劈，斩向触须中段！他出刀的角度刁钻，瞄准的是鳞片与金属环连接的缝隙。
山魈更是暴烈，不闪不避，低吼一声，藏在身后的半截锈蚀工字钢被他当成长棍抡起，带着恶风狠狠砸向卷来的触须！
墨渊在触须袭来的瞬间，按在墙上的手指猛地一按一旋！那面刻满符号的墙壁，靠近地面的几道刻痕骤然亮起极其微弱的灰白色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扭曲的光晕屏障，挡在了他与触须之间！
噗！嗤！嗡——
三种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灰烬的刀锋精准切入缝隙，却感觉像是砍进了浸透油的湿皮革与硬橡胶的混合体，阻力巨大，且刀刃传来令人不安的高频震颤，触须内部似乎有金属结构在疯狂摩擦抵抗。暗绿色的粘液和黑色油状物从切口喷溅而出，落在木地板上立刻腐蚀出嗞嗞作响的孔洞。触须吃痛般剧烈扭动缩回，但并未断裂。
山魈的工字钢结结实实砸在触须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触须外部鳞片碎裂飞溅，但内部显然极其坚韧且有弹性，只是被砸得偏离方向，狠狠抽打在旁边的木柱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和腐蚀痕迹，旋即又像鞭子一样反弹回来。
墨渊面前的光晕屏障与触须接触，发出奇异的嗡鸣。触须表面的晶体瓣膜瞬间变得黯淡，动作明显一僵，仿佛陷入了某种短暂的“混乱”或“指令冲突”。墨渊趁此机会，袖中滑出一枚磨尖的金属锥，疾刺触须中段某个不起眼的、颜色稍浅的鳞片交接处！金属锥顺利刺入小半，触须剧烈抽搐，迅速缩回，留下几滴颜色诡异的暗红色“血液”，滴在地上却没有腐蚀性，反而迅速蒸发，留下一小片灰白色结晶。
第一轮交锋，看似三人略占上风，击退了攻击。但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防御极强，再生或抗性很高。”灰烬甩了甩刀上粘稠的液体，刀刃接触处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蚀痕，“攻击带有强腐蚀性和某种能量干扰。”
“力气不小，里面像塞了钢缆和橡皮！”山魈啐了一口。
“它能被‘旧印痕’干扰！”墨渊急促道，目光紧盯着墙上迅速黯淡的刻痕，“虽然效果短暂，但证明它的‘运行逻辑’与这里的残留法则有关联！弱点可能在能量节点或指令接收处！”
就在这时，船坞外的河水剧烈翻涌起来。
哗啦——！
一个庞然大物，终于从墨绿色的河水中缓缓升起，堵住了大半个闸门。
那是一个难以用现有生物学或机械学准确描述的畸变体。主体像是一只放大了数倍、甲壳严重畸变的淡水鳖，但甲壳并非角质，而是由锈蚀的船用钢板、扭曲的管道、混凝土碎块以及某种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肉瘤强行融合而成，表面布满滑腻的苔藓和不断滴落黑油的缝隙。它的头部……或者说前端，看不到明确的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状金属利齿的巨口，以及从口器周围和甲壳缝隙中伸出的、多达七八条的、之前那种半生物半机械的触须，此刻正在空中狂乱而有序地挥舞。
最令人不安的是，它那融合了金属与血肉的甲壳表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暗淡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暗红色纹路在微微脉动，散发出与谛听描述中“新声音”类似的、令人心智不适的“计算感”和“秩序感”。
“畸变体……融合了本地生物、工业垃圾和‘异常’能量……”林晚通过“镜心”竭力观察，冷汗涔涔，“那些暗红色纹路……是法则侵蚀后的‘伪指令集’！它在利用被污染的法则碎片，驱动这具身体！”
“吼——！！！”
怪物没有发出声音，但一股混杂着金属摩擦、水流翻滚和无形精神冲击的“咆哮”直接冲击着众人的脑海！闸门附近的积水被它庞大的身躯挤得漫上斜坡，带着刺鼻的腥锈味涌进船坞。
“它要进来了！”百灵失声叫道。
“不能让它完全进入！空间会被压垮！”玄臻眼神一厉，不再犹豫。他知道在这个世界动用龙气风险极大，但此刻别无选择。
他一步踏出，身形并未移动，但一股凝练到极致、仅有往常十分之一规模的金色龙气，如同出鞘的利剑，从他身上升腾而起！这龙气不再是煌煌帝威，反而带着一种被世界规则压制后的、极致的锋锐与凝聚，仿佛要将这粘稠的异界空气都割裂开来！
龙气出现的瞬间，船坞内本就脆弱的灯光（天工用旧电池和灯泡接的简易光源）骤然熄灭！天花板上传来一阵密集的、仿佛无数细小虫豸爬过的窸窣声！整座船坞的结构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怪物也似乎被这截然不同的“高能级反应”刺激到了，所有触须猛地收回，护住头部和甲壳连接处，甲壳上的暗红纹路光芒大盛，竟隐隐构成一个扭曲的、防御性的符文轮廓！
“陛下！规则反噬！”林晚惊呼，她看到玄臻周身的空间都出现了细微的、水波般的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这股力量。
玄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了一分，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没有选择大规模的能量轰击，而是将凝聚的龙气压缩于指尖，隔空朝着那怪物甲壳上暗红纹路最密集、也是能量反应最核心的一点，遥遥一“点”！
一道凝练如发丝、却璀璨刺目的金色光线，撕裂昏暗，无视了物理距离的阻碍，瞬间命中目标！
嗤——！
仿佛烧红的铁棍插入冰水的声音响起，尖锐刺耳！怪物甲壳上那处暗红纹路核心，猛地爆开一团混杂着金色电弧和暗红碎芒的火花！整个怪物如遭雷击，发出无声的、更加狂暴的“精神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向后仰倒，撞得闸门腐朽的木结构轰然破碎，溅起漫天水花！
“就是现在！”灰烬抓住怪物受创僵直的瞬间，身影如鬼魅般从楼梯扑下，长刀拖在身后，积蓄着全身力量，目标直指怪物因后仰而暴露出的、甲壳与下方柔软组织连接的狭窄缝隙！
山魈也怒吼着冲下，这次他舍弃了工字钢，双手各抓着一截前端磨尖的沉重铁管，如同蛮牛般撞向怪物一条支撑的、类似节肢的扭曲金属腿！
墨渊再次催动墙上刻痕，这次的目标不是干扰，而是引导——他利用刻痕残留的微弱能量，与玄臻龙气攻击后残留的法则扰动产生短暂共鸣，在怪物甲壳受损处，制造了一小片更加混乱的能量区域，进一步干扰其内部“伪指令”的运行！
天工的弹弓也“啪”地一声射出一枚尖锐铁片，直取怪物口器附近一个正在疯狂开合的晶体“复眼”。
百灵紧张地握紧了铁片，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突破防线的触须。
林晚则全力维持“镜心”，试图在激烈的能量对冲和法则扰动中，捕捉怪物能量流动的破绽和弱点，为同伴提供即时指引。
集火！
灰烬的刀，山魈的铁管，墨渊的干扰，天工的骚扰，几乎同时落在怪物身上！
噗嗤！咔嚓！嗡——！
沉闷的贯穿声、金属断裂声和能量紊乱的嗡鸣混杂在一起！怪物遭受重创，那条被山魈砸中的节肢腿扭曲断裂，甲壳连接处被灰烬的刀狠狠切入，墨渊的干扰让它体表的暗红纹路出现了短暂的、雪花屏般的乱码闪烁！
“吼！！！”这一次，连物理层面都发出了破裂的、如同老旧收音机混音的怪异嘶吼！大量粘稠的、混杂着机油、血肉碎片和暗红能量液的污物从伤口喷涌而出，落入河水，发出恐怖的嗞嗞声。
怪物终于怕了。
它那扭曲的“意识”或许无法理解这群猎物为何突然爆发出如此可怕的、能伤害到它核心“指令”的力量，但生存的本能（无论是生物的，还是扭曲程序赋予的）让它选择了退缩。
剩余的触须疯狂挥舞，逼开试图追击的灰烬和山魈，同时那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连串破裂的噪音，仓皇地向后倒入墨绿色的河水中，迅速下沉，只留下一片翻腾的、带着油污和诡异色泽的涟漪，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腥锈与焦糊味。
船坞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余音。
灯光没有再亮起。天花板上细密的窣窣声也消失了，但那种被无形之物“注视”过的残留感，依旧萦绕不散。
玄臻缓缓收势，金色的龙气敛入体内，他身形微晃，被林晚及时扶住。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淡淡的金色血痕——那是强行对抗世界规则压制和调动受限力量带来的反噬。
“陛下！”林晚惊呼。
“无妨。”玄臻摆手，抹去血痕，目光依旧锐利地看向恢复平静的河面，“此獠……已非寻常妖物。其躯壳为载具，其‘神’为扭曲之法则指令。此番退却，必不甘休，且会‘上报’。”
“上报？”天工不解。
“它是‘巡猎者’，”谛听声音沙哑地开口，他刚才承受了最多的精神冲击，“它的行动模式……有搜索、识别、评估、攻击、回报的流程感。虽然混乱，但有逻辑。它背后……一定有更高级的‘节点’或‘指挥者’。我们……暴露了。不仅仅是位置，还有我们的‘性质’——能直接攻击并伤害到它‘法则指令核心’的性质。”
墨渊看着墙上彻底黯淡、甚至出现更多裂痕的刻痕，沉重道：“这里的‘旧印痕’能量几乎耗尽了。下次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再来，我们不会有这么好的干扰条件。而且……”他看向玄臻，“陛下，您的力量……”
“需寻他法。”玄臻知道墨渊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他的帝王龙气如同双刃剑，伤敌亦伤己，且动静太大，极易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林晚握紧手中的纯净碎片，它依旧在散发着冰冷的排斥感，但似乎……对刚才那怪物残留的暗红能量，有某种微弱的“净化”倾向？“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利用碎片的力量，或者……研究那些被‘污染’的法则碎片？既然它们能被扭曲利用，我们是否能尝试解析、甚至……反过来影响它们？”
这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但在这个规则崩坏、敌人已经开始“重构”的世界，循规蹈矩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船坞外，天色终于完全放亮。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浑浊的河面，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沉重阴影。
第一场遭遇战，他们赢了，但也敲响了更刺耳的警钟。
敌人不再是游荡的怪物，而是有组织、有学习能力、甚至开始利用世界底层法则的“畸变系统”。
而他们，刚刚在这个系统的边缘，划下了第一道带血的伤痕。
伤口会引来更多的“巡猎者”，还是……会暴露给更深邃、更可怕的存在？
答案，或许就藏在这座充满秘密的废弃船坞深处，或者，隐藏在河对岸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都市霓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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