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帷幕。
灰烬和山魈如同两道贴着地面的影子，滑过河面反射的破碎霓虹，悄无声息地登上对岸。他们选择的废弃仓储区，位于城市曾经繁忙的货运码头边缘，如今已荒废多年，只有流浪动物和边缘人群偶尔出没。锈蚀的铁丝网如同垂死的荆棘，缠绕着倾倒的告示牌。巨大的仓库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窗户破碎，墙体剥落，露出内里空洞的黑暗。
“分开走，范围大点，动静小点。”灰烬压低声音，对山魈比划了几个简单的手势，意思是约定碰头时间和预警信号。山魈点点头，紧了紧背上用帆布包改造的简易行囊，选了左边一座相对较小的仓库，矮身钻过破损的侧门。
灰烬则选择了中间一座规模最大、门禁看起来曾经最严密的仓库。正门被粗大的铁链锁着，但旁边一个用于通风的矮窗栅栏已经锈蚀断裂。他像一只灵猫，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便钻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也更加破败。高高的穹顶下，只有几根粗大的混凝土支柱支撑着，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各种难以辨认的废弃物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化学制剂挥发的刺鼻余味，虽然很淡，却让灰烬敏锐的嗅觉感到不适。
他并未立刻深入，而是贴着墙壁，在阴影中缓缓移动，眼睛适应着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动静。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和老鼠在废料堆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并无其他异常。
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可能遗留的密封食物（如罐头）、瓶装水、药品（急救包）、工具、电池、布料等一切可以用的物资。他小心地翻找着角落里堆积的破木箱和金属桶。大多数是空的，或者里面装着早已腐烂变质、发出恶臭的东西。偶尔能找到几件锈蚀得不成样子的旧工具，他挑拣着收了两把看起来还能勉强使用的虎口钳和螺丝刀。
就在他准备转向仓库另一侧时，脚下踩到了什么柔软而有弹性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暗绿色的、材质类似帆布但更厚实的破布。他蹲下身，用匕首挑开，下面赫然压着几个扁平的金属罐头！虽然标签早已剥落模糊，但罐体密封良好，没有明显锈穿。他心中一喜，迅速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膨胀或漏液，小心地将这几个可能救命的罐头收入囊中。
接着，他又在附近一堆瓦砾下，发现了一个半埋着的、密封性极好的塑料工具箱。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还有几卷未开封的医用纱布、一包消毒棉签、一瓶所剩不多的碘伏，以及几样基本的外科器械（剪刀、镊子等），虽然有些锈迹，但保养尚可。简直是雪中送炭！
就在他专注收取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老鼠跑动的声音。像是……湿漉漉的物体在粗糙地面上拖行的黏腻声响，非常轻微，但确实存在，而且正在靠近。
灰烬立刻静止不动，呼吸放缓到近乎停止，身体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他将匕首反握，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藏着的一枚磨尖的金属锥——这是出发前天工用怪物金属碎片临时赶制的，据说对那些东西可能有点用。
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越来越近。伴随着那黏腻的拖行声，还有微弱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噗噗”声，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生锈弹簧被反复弯折的低沉呻吟。
一个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浮现。
那东西大约有半人高，形态难以描述，像是一大团被随意揉捏、半融化的暗红色蜡状物，表面不断鼓起又瘪下的气泡，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腐臭的液体。它没有明显的肢体，移动似乎依靠身体底部的蠕动和滑行。在它“身体”的正面，有几个深陷的凹坑，里面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退化的眼睛，无规律地转动着。
又是一个畸变体！而且形态与河里的巡猎者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低等的、未完成或者被废弃的“试验品”？
灰烬屏住呼吸，评估着威胁。这东西移动缓慢，似乎感知并不敏锐（尚未发现他），但那种黏腻的质感和散发的不祥气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他缓慢地、一寸寸地向后挪动，试图远离这个不速之客，同时眼睛快速扫视周围，寻找退路或可以利用的地形。
然而，就在他移动脚步的瞬间，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小块松动的砖石。
“咔哒。”
声音在寂静的仓库中异常清晰。
那团暗红色的蜡状物猛地停止了蠕动，所有暗红光点瞬间聚焦向灰烬所在的方向！紧接着，它“身体”表面剧烈波动起来，发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嘶嘶”声！
暴露了！
灰烬不再犹豫，身体如离弦之箭向最近的混凝土支柱后方窜去！几乎在他移动的同时，那怪物“身体”猛地裂开一道缝隙，一道粘稠的、暗红色的射线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擦着灰烬的衣角射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嗤——！”
被射线击中的地面，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浅坑，边缘冒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那射线并非持续喷射，而是断断续续，但每次发射都极其突然，且带有追踪性！
灰烬在支柱间快速穿梭，利用复杂的地形躲避。那怪物的移动速度确实不快，但它的攻击角度刁钻，且似乎能预判灰烬的部分移动轨迹。更麻烦的是，它的“嘶嘶”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极有可能引来其他东西！
不能拖延！必须速战速决，或者立刻撤离！
灰烬目光扫过仓库上方。那里有几根横跨的、锈蚀的工字钢梁，以及垂挂下来的、断裂的电缆和链条。一个计划瞬间形成。
他故意放慢速度，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地带停顿了半秒。
怪物果然上当，暗红射线再次喷射！灰烬早有准备，在射线及体的瞬间，以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爆发力向侧前方扑倒翻滚，险险避开。同时，他手中那枚天工制作的金属锥脱手飞出，并非射向怪物，而是射向怪物头顶斜上方、一根看起来锈蚀得最厉害、悬挂着一段沉重铁链的工字钢连接处！
“叮！”
金属锥精准地命中锈蚀点！
“嘎吱——嘣！”
锈蚀的连接处本就脆弱，在精准打击和下方怪物嘶吼震动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断裂！那截沉重的铁链，连同上面挂着的一小段不知什么机械残骸，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朝着下方那团暗红蜡状物砸落！
怪物似乎感应到来自上方的危险，蠕动身体试图躲避，但它速度太慢了！
“噗嗤！”
沉重的铁链和机械残骸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怪物身上！暗红色的蜡状物瞬间被砸扁、迸裂，大量粘稠恶心的浆液和破碎的组织四处飞溅！那尖锐的“嘶嘶”声变成了短促的、漏气般的哀鸣，随即迅速微弱下去。几个暗红光点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灰烬没有立刻上前查看。他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等了足足一分钟，确认那东西再无任何动静，且周围没有新的威胁出现，才小心地靠近。
怪物已经变成一滩彻底失去活性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烂泥。灰烬用匕首挑起一点残留物看了看，又用布包着，捡起了那截砸落下来的机械残骸——那是一段锈蚀的齿轮组，但奇怪的是一些齿牙上，沾着些许与怪物体液同源的暗红色残留物。
“难道是……以这些工业废料为‘养料’或者‘基质’生成的？”灰烬心中推测。这进一步印证了墨渊关于畸变系统利用本地物质和能量进行“重构”的猜想。
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搜刮了之前发现的物资，又快速在仓库其他几个可能存放物品的角落扫了一眼，找到了几瓶未开封的瓶装水（虽然过期，但密封完好）和一大卷相对干净的防水油布。他将所有东西打包好，不再停留，按照约定，向与山魈碰头的地点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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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山魈的收获同样伴随着风险。
他进入的仓库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家具、建筑材料和破损的机器。这里更像是拾荒者的临时堆放点。山魈凭借其丰富的野外生存和“拾荒”经验，很快找到了几件有用的东西：一个还算完好的军用水壶，几包未受潮的压缩饼干（过期但可充饥），一捆结实的尼龙绳，甚至在一个破工具箱里翻出了几节还能用的干电池和一把手电筒（电量微弱）。
就在他撬开一个锈死的铁皮柜，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有几盒未开封的抗生素和止痛药时，外面传来了异常的动静。
不是灰烬那种刻意压低的行动声，而是……凌乱、沉重、带着明显恶意的脚步声，不止一个！还有粗重的、仿佛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某种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
山魈立刻熄灭手电，缩身躲进一堆破木板后面，从缝隙中向外窥视。
只见仓库门口，摇摇晃晃走进来三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人。
它们身形佝偻，衣衫破烂，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血管凸起。眼睛浑浊，瞳孔放大，闪烁着不稳定的暗红微光。它们动作僵硬而协调，似乎在执行某种简单的指令，目标明确地走向仓库深处——那里堆着一些更大的金属废料和废弃轮胎。
山魈屏住呼吸，认出这些恐怕是被“杂音”深度侵蚀、失去了自我、沦为畸变系统低级劳工或炮灰的“感染者”。它们的威胁或许不如灰烬遇到的那种攻击型怪物，但数量多，且可能携带污染。
三个感染者走到废料堆旁，开始用僵硬的动作搬运一些较轻的金属片和橡胶块，似乎要将它们运往某个地方。它们的行动沉默而有序，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山魈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一旦被发现，被三个（可能更多）感染者缠上，会很麻烦，而且可能暴露更多行踪。
他小心翼翼地、利用废弃物的掩护，向仓库另一侧的破窗挪动。每一步都轻如狸猫，落地无声。
就在他即将到达窗边时，脚下却不小心绊到了一根横在地上的、被灰尘掩盖的铁管。
“哐当！”
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三个感染者搬运的动作同时停止，齐刷刷地转过头，浑浊的暗红眼睛瞬间锁定了山魈藏身的大致方向！它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丢下手中的东西，以一种扭曲但速度不慢的姿态，朝着声音来源扑了过来！
“妈的！”山魈暗骂一声，知道藏不住了。他猛地从藏身处跃起，不再掩饰，大步冲向破窗！
感染者发出更加尖锐的嗬嗬声，加速追赶。它们的速度比看起来要快！
山魈冲到窗边，回头看了一眼追到近前的感染者，眼中凶光一闪。他没有选择直接翻窗，而是猛地转身，将背上沉重的帆布包抡圆了，狠狠砸向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感染者！
“嘭！”
帆布包里的金属工具和罐头结结实实砸在感染者胸口，将其砸得踉跄后退。山魈趁机一脚踹在第二个感染者膝盖侧面，将其踹倒，同时借力向后一跃，后背撞破本就腐朽的窗框，摔到了仓库外面！
他顾不上疼痛，就地一滚卸力，爬起来就跑。身后，仓库里传来感染者愤怒的嗬嗬声和撞到障碍物的混乱声响，但暂时没有追出来。
山魈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狂奔，直到与灰烬在约定的一处废弃岗亭后汇合。
“遇到麻烦了？”灰烬看到他略显狼狈的样子和空了一半的行囊（有些东西在刚才的搏斗中遗失了）。
“几个被‘弄坏脑子’的苦力。”山魈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力气不小，跑得也不慢。这鬼地方，连‘人’都不安全了。”
灰烬点点头，将自己遇到攻击型畸变体的事情简单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畸变系统的触角，比他们想象的延伸得更广，形态也更多样。这个城市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危机四伏。
他们没有再多停留，带着来之不易却也代价不小的收获，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回河岸，消失在通往船坞的阴影中。
这次外出，他们带回了急需的物资，但也带回了更清晰、更紧迫的警告：
无声的交锋，已经无处不在。而他们能藏身和活动的空间，正在被一点点压缩。
船坞的微光，在越发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愈发孤单，却也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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