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鼓声渐渐消散在咸阳宫的飞檐翘角间,嬴政身着玄色龙袍,步履沉稳地率扶苏、李斯、冯去疾三人步入后殿。殿内陈设简约,案几上摆着温热的浓茶与新鲜的果脯,殿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拂动,沙沙作响,为这场关乎大秦国运的议事添了几分静谧。
嬴政落座于主位,抬手示意三人入座,目光率先落在扶苏身上:“吾儿昨日观你似有话欲言,今日无外人,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扶苏起身拱手,神色恳切:“回父王,儿臣今日所求,是希望父王能放开对商人的部分管制,允许资质合规的商人在大秦境内流动行商。”
“什么?”李斯闻言,当即皱眉起身,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大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便以重农抑商为国策,商人地位低下,不得衣丝乘车,正是为了劝民归农,稳固国本。如今放开流动之禁,岂不是违背祖制,纵容商贾?”
扶苏从容回应:“李丞相莫急,儿臣并非要废除重农抑商,而是顺势而为。如今大秦一统天下,疆域万里,各地物产各异——关中的丝绸、蜀地的漆器、齐地的海盐、西域的玉石,若能让商人自由流动贩运,便能加快物资流通,让偏远之地的百姓也能用上急需之物,商人获利的同时,沿途的驿站、货栈也能兴旺,官府还能征收商税,这是一举多得之事,能让更多人从中受益。”
李斯仍是不解,话锋一转,抛出了心中积郁已久的疑问:“说起商贾之事,老臣心中尚有一事不明。太子殿下将山东所有盐场的开采权尽数赐予后胜,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献齐有功?后胜乃齐国旧臣,昔日在齐地便以贪腐闻名,将如此重要的产业交予他,老臣实在难以安心。”
嬴政也微微颔首,显然他对这件事也颇为关注,只是一直未曾细问。
扶苏解释道:“父王,李丞相,儿臣将盐场交给后胜,献土之功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看中他在齐地的深厚根基。齐地盐场多分布在渤海之滨,与咸阳相隔千里,若由官府直接经营,看似能独占其利,实则弊端重重。”
他顿了顿,掰着手指细细分析:“首先是成本,官府建盐场需征调民夫、运输器械,沿途损耗巨大;其次是管理,远隔千里,官吏调度不便,难免出现贪墨克扣、效率低下之事,甚至会有地方势力暗中作梗,偷采私盐;再者,盐场需要持续投入改良工艺,官府的钱财要兼顾军饷、水利、基建,难以集中力量经营盐场。”
“但交给后胜便不同了。”扶苏话锋一转,“他本是齐地大族,在盐户、商帮中素有威望,经营盐场轻车熟路。他为了自身利益,必然会尽心尽力扩大生产、改良工艺,盐田越多,他的收入越高。而且儿臣早已与他约定:大秦提供制盐技术,确保盐品不掺假;工人的俸禄由官府定标,他必须足额发放,这既稳定了齐地百姓的生计,也保证了大秦的盐源供给。”
李斯捋了捋胡须,追问:“那若后胜借此做大,尾大不掉,岂不是养虎为患?”
“儿臣早有防备。”扶苏眼中闪过一丝笃定,“其一,我们会对盐场征收十税一的商税,他赚得越多,大秦的国库便越充盈;其二,放开商业后,他若想扩大收益,大概率会将盐利投入其他行业,无论是开作坊还是通商路,最终都是在促进大秦的发展;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儿臣已严令,商人不得购置关中、巴蜀、中原等核心区域的土地,若他敢违规兼并土地,便是自寻死路。”
“土地兼并?”冯去疾终于开口,他身为治粟内史,掌管全国农桑,对此极为敏感,“太子殿下为何如此忌惮此事?如今大秦疆域辽阔,南方百越、北方草原皆有大片荒地,且有新农具助力,开荒速度远超从前,何愁土地不足?”
扶苏神色凝重起来:“冯丞相,土地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今看似荒地众多,但您负责移民之事,应当清楚,即便是官府提供保护、分给的土地是关中两倍之多,愿意迁往边疆的百姓仍寥寥无几。人皆恋故土,核心区域的土地终究有限,总有无荒可开的一日。”
他目光扫过李斯与冯去疾,语气诚恳:“二位丞相皆是大秦重臣,家中想必也有不少田产,自然知晓土地是稳赚不赔的基业。若放任达官显贵、富商大贾肆意兼并,用不了数十年,核心区域的土地便会尽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失去土地的农民只能沦为佃农,受地主盘剥,温饱尚且难保,一旦遇到灾年,便是民不聊生。”
“民为国之本,百姓无地可种,生活困苦,社会便会动荡不安。”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昔日六国之所以覆灭,并非全因军力不济,更因土地兼并严重,贫富差距悬殊,民心尽失。一旦有心之人趁机挑拨,战乱便会再起,大秦的一统基业,或将毁于一旦。土地兼并,正是动摇大秦根基的最大隐患!”
冯去疾沉默了,他亲自处理过移民事务,深知扶苏所言非虚,那些偏远之地的土地虽多,却因气候、交通等原因,难以吸引百姓迁徙。
扶苏继续说道:“要解决此事,必须双管齐下。一是建立常平仓,丰年收粮,荒年放粮,平抑粮价,降低土地的投机收益;二是激活商业,让经商的收益稳定且高于土地,如此一来,大多数人便不会再执着于囤积土地,而是将钱财投入商业,既能延缓土地兼并的速度,也能为我们寻找治本之策争取时间。”
“不可!”李斯立刻反驳,“重农抑商乃大秦国策,岂能为了抑制兼并而本末倒置?若百姓都去经商,谁来耕种土地?粮食乃国之根本,无粮则天下乱!”
“李丞相误会了。”扶苏连忙解释,“儿臣此举,正是真正的重农抑商。重农,是要让农民有地可种、有利可图,而非让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抑商,是要抑制商人兼并土地、扰乱民生,而非彻底扼杀商业。商业兴,则物资通,百姓生活更便,国家财政更足,反而能反过来支持农业发展,比如修建水利、推广新农具,这难道不是双赢?”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治本之策:“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限制土地兼并。第一,为全国臣民设定土地上限,除国家所有外,任何人名下的土地不得超过此限;若此策推行受阻,便退而求其次——超过上限的土地,征收十税五的重税,用税收杠杆遏制兼并之风。”
“万万不可!”李斯大惊失色,连忙拱手劝谏,“陛下,太子殿下此策太过激进!关中贵族、开国功臣大多拥有大量田产,其中不少是陛下赏赐的军功田。若强行设定上限,或是征收重税,必然会引起贵族与功臣的不满,轻则朝堂震动,重则引发叛乱,牵扯太大,执行起来必出乱子!”
嬴政缓缓点头,神色凝重:“扶苏,李斯所言不无道理。如今大秦一统未久,六国旧贵族仍在暗中观望,若此时贸然触动功臣贵族的利益,确实容易引发祸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扶苏心中一叹,他深知这个治本之策触动了太多人的既得利益,推行难度极大。他沉吟片刻,说道:“既然父王与李丞相都觉得治本之策难以推行,那便先施行治标之法——放开商业限制,通过商业收益分流资本,延缓土地兼并。儿臣对此也有准备,商业虽要放开,却不能无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