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风波,在摄政王宇文擎强势介入下,暂时平息。
那“失手”的宫女连同相关宫人被带走审讯,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但经此一事,上都权贵们对这位归国太子的性情手段,以及摄政王对其显而易见的维护,都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回到太子府归鸿苑,谢临渊屏退左右,亲自检查了温琼华,见她确实毫发无伤,这才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久久不语。
温琼华能感受到他胸膛下依旧有些急促的心跳,知道他方才也是后怕不已。
她轻轻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柔声道:“我没事,真的。”
“他们敢动你……”谢临渊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未散的戾气,“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我知道。”温琼华仰头,指尖抚过他紧蹙的眉宇,
“但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那宫女,未必真是冲着我来的,或许……更想试探你的反应,或者,挑拨你与太后、乃至与摄政王的关系。”
谢临渊冷哼:“无论如何,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就是找死。”
他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
他的夫人,他的孩子,是他的逆鳞,触之即死。
正当夫妻二人温存低语时,赵管家在门外恭敬禀报:“殿下,摄政王府来人,请殿下过府一叙。”
谢临渊动作一顿,与温琼华交换了一个眼神。
该来的,总会来。
“知道了。”谢临渊应了一声,松开温琼华,仔细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我去去就回,你好好歇着。”
“小心些。”温琼华叮嘱。
她知道,这场父子间的正式对话,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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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书房。
与太子府的精致雅趣不同,摄政王宇文擎的书房陈设极为简洁,甚至有些冷硬。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背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垒满了各类卷宗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谢临渊被引进来时,宇文擎正坐在轮椅上,垂眸看着书案上摊开的一卷兵书,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宫宴时的剑拔弩张,也没有外人想象中的激动感慨,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平静。
“坐吧。”
宇文擎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
谢临渊依言坐下,姿态算不上恭敬,却也挑不出错处。
“今日宫宴之事,你处理得,过于激烈了。”
宇文擎开门见山,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
谢临渊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难道摄政王认为,有人当众谋害我的妻儿,我该忍气吞声,任由他们糊弄过去?”
“非是忍气吞声,”宇文擎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而是手段。瑞王虽与太后亲近,但在宗室中影响力不小。你当众与他撕破脸,并非上策。”
“上策?”谢临渊挑眉,眼神桀骜,“摄政王口中的上策,便是权衡利弊,隐忍不发,看着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然后暗中布局,徐徐图之?”
他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宇文擎并未动怒,看着儿子年轻气盛的面庞,仿佛是看到了久远的自己,他只是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候,退一步,并非怯懦,而是为了更好的进攻。你如今根基未稳,树敌过多,于你无益。”
“我的根基,不在那些蝇营狗苟的权衡里,而在手中的刀,和身边的人。”谢临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宇文擎,
“摄政王当年,也是靠着隐忍和权衡,才坐上这摄政王之位的吗?还是靠着……别的什么?”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他在试探宇文擎的底线,也在试探……他母亲凌飞雪的过往,与这个男人到底有何关联。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宇文擎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他深邃的眼眸中,似有复杂的波澜翻涌,最终却归于一片深沉的暗海。
“本王如何坐上这个位置,与你无关。”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只需记住,你现在是庸国太子,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庸国。任性妄为,只会让你和你想要保护的人,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危险?”谢临渊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摄政王府森严的景致,
“从我决定回庸国的这一刻起,危险何曾远离过?下毒、刺杀、构陷……如今更是将手伸到了琼华身上!摄政王,您告诉我,隐忍和权衡,能挡住这些明枪暗箭吗?”
他猛地回身,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宇文擎:“还是说,摄政王觉得,我和琼华,也是您可以用来‘权衡’的棋子?”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质问宇文擎。
宇文擎迎着他逼视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声响。
“你不是棋子。”良久,宇文擎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
“从来都不是。”
他转动轮椅,面向谢临渊,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你是本王的儿子,是飞雪……留给本王,唯一的血脉。”
提到“飞雪”二字时,他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痛楚。
谢临渊心头一震,所有准备好的尖锐言辞,在对上父亲眼中那瞬间流露出的、绝非作伪的沉痛时,竟有些滞涩。
“那母亲呢?”他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问,“她当年……为何会离开?她去了北戎,发生了什么?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是他心中埋藏最深的刺,也是他归国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宇文擎闭上了眼睛,靠在轮椅背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烛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令人敬畏的摄政王,而只是一个被往事折磨的普通男人。
“飞雪她……”他声音低沉,带着沙哑,“是本王……对不起她。”
他睁开眼,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哀伤:
“有些事,现在告诉你,为时尚早。知道得太多,对你,对太子妃,都并非好事。你只需知道,本王所做的一切,包括让你回来,既是为了庸国,也是为了……弥补对你母亲的亏欠,护你周全。”
他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一块用丝绸仔细包裹的物件,递给谢临渊。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另一件东西。”
谢临渊接过,入手冰凉。打开丝绸,里面是半块晶莹剔透的凤凰血玉,玉质温润,血色鲜活,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这半块血玉,与他怀中那半块凌家家主令的材质、断口,隐隐契合。
“这是……”谢临渊瞳孔微缩。
“凤凰胆。”宇文擎低声道,“与凌家家主令合一,或许……能解开你母亲留下的一些谜团。也是……克制秘瞳教某些邪术的关键。”
秘瞳教!又是秘瞳教!
谢临渊握紧手中的半块凤凰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的身世,母亲的死,庸国的局势,似乎都与这个神秘的邪教纠缠在一起。
“巫珩……或者说,秘瞳教,与我母亲,到底有何仇怨?”谢临渊追问。
宇文擎却摇了摇头:“此事牵扯甚广……眼下,你首要之事,是稳住太子之位,保护好你的太子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其余之事,循序渐进,切勿操之过急。”
他顿了顿,看着谢临渊,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恳切,或者说,是父亲对儿子的叮嘱:
“临渊,记住,在这上都,你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但本王……永远是你的父亲。”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动轮椅,背对着谢临渊,挥了挥手:“去吧。太子妃还在等你。”
谢临渊看着父亲略显孤寂萧索的背影,握着那半块温凉的血玉,心中五味杂陈。
这场父子局,没有预想中的温情脉脉,也没有激烈的冲突对抗,只有深沉的无奈、未解的谜团和彼此试探下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脉相连的牵绊。
他转身,默默离开了书房。
直到脚步声远去,宇文擎才缓缓睁开眼,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喃喃,如同梦呓:
“飞雪……我们的儿子,很像你。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肯服输……我该怎么做,才能护他周全,才能……让你回来……”
夜色浓重,将他的低语与无尽的悔恨,一同吞噬。
而谢临渊走出摄政王府,抬头望向太子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无论前路多少迷雾,多少阴谋,他都要走下去。为了琼华,为了孩子,也为了……查明母亲当年的真相。
这庸国上都的棋局,他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