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太后称乏提前离席,柳国公及党羽面色难看地陆续退去。
小皇帝宇文斐如蒙大赦,立刻从龙椅上溜下来,跑到谢临渊身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渊哥哥,你刚才太厉害了!那个坏女人,活该!”
谢临渊低头看着小家伙毫不掩饰的崇拜,心头那点因柳家算计而起的戾气散了些,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皇上今日也做得很好,沉稳有度。”
得到夸奖,宇文斐笑得见牙不见眼,但随即又有些担心地压低声音:“渊哥哥,母后和柳国公他们……会不会更生气,想别的法子害你?”
童言无忌,却直指核心。
谢临渊心中微暖,温声道:“不怕。他们想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皇上只需好好读书习武,快快长大,将来便能保护更多的人。”
“嗯!”宇文斐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左右看看,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渊哥哥,朕有件事……想告诉你。”
看他神秘兮兮又带着点难过的样子,谢临渊便牵着他走到一旁相对安静的廊柱下:“何事?”
宇文斐低下头,小手揪着自己龙袍上的纹饰,声音闷闷的:
“朕……朕以前偷偷听照顾朕的老嬷嬷说过。她说,朕的父亲,还有朕的伯伯们……以前对摄政王叔,做过一些特别特别不好的事情。所以王叔的腿才会坏掉,所以他才总是冷冰冰的……”
谢临渊心头一震。
宇文斐抬起小脸,眼圈有点红,却努力忍着:
“嬷嬷说,王叔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每次看朕……眼神都好复杂,有时候很冷,有时候又好像透过朕在看别的什么人……朕以前不懂,现在朕知道了。”
他吸了吸鼻子,望着谢临渊,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白与天真,“他是在看你,对不对?渊哥哥?”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谢临渊刻意冰封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那些复杂的、冰冷的、审视的、偶尔掠过一丝难言情绪的目光……原来,并非全然是对皇权的戒备或是对先帝血脉的冷漠。
那里面,或许还掺杂着一个父亲,看着别人孩子承欢膝下时,对自己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骨血,那份无法言说的痛苦与遥望?
谢临渊喉咙有些发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宇文斐却以为他默认了,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
“渊哥哥,你别难过。王叔他……他虽然总是板着脸,但朕觉得,他对你是好的。上次你生病,他派人送药;这次有人欺负温将军他们,也是王叔在朝堂上帮你们说话的。老嬷嬷还说,王叔书房里,一直藏着凌将军的画像,谁都不让碰……他一定也很想凌将军,也……很想你。”
这些话从一个十岁孩童口中说出,稚嫩却真挚,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刮擦着谢临渊心中那层坚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一直沉浸在“被抛弃”的怨怼和对母亲遭遇的痛惜中,却从未真正试着去理解,那个同样被困在往事与残躯中的男人,这十几年来,又是怎样度过的。
“皇上,”谢临渊蹲下身,与宇文斐平视,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这些话,不要再对别人说。尤其……不要对摄政王说。”
宇文斐懂事地点点头:“朕知道,说了王叔会难过,你也会难过。朕只告诉你。”他伸出小手指,“拉钩!这是朕和渊哥哥的秘密!”
谢临渊看着那根稚嫩的小指,心中酸软一片,也伸出小指勾住:“拉钩。”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孩子给予他的信赖与亲近,与当年谢临风那种带着算计和比较的“兄弟情”,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依恋与维护。
“皇上该回宫歇息了。”谢临渊站起身,召来内侍。
宇文斐依依不舍,走了几步又回头,小声道:
“临渊哥哥,你要小心。朕总觉得……今晚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孩子的直觉有时准得可怕。谢临渊心中警惕更甚,面上却温和道:“好,我知道了。皇上回去路上也当心。”
送走小皇帝,谢临渊脸上的温情迅速褪去,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他并未立刻离宫,而是走向宫门的方向,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小皇帝的话,以及今晚宴席上种种不寻常的迹象。
墨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主子,都安排妥了。那舞女已‘送’去琳姑娘处。另外,咱们的人发现,宴席后半段,柳国公身边一个心腹悄悄离席,往西六宫方向去了,形迹可疑。”
西六宫,靠近冷宫的区域。
谢临渊眸光一凛:“继续盯着。我们出宫。”
月色黯淡,宫道两旁的石灯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谢临渊并未乘坐宫中准备的轿辇,只带着墨影和几名贴身护卫,步行往宫门走去。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不喜将自身安危完全寄托于他人提供的工具上。
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夹道,两侧是高高的宫墙,月光被遮挡,光线愈发昏暗。
夜风穿过巷道,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
谢临渊脚步未停,全身感官却已提升到极致。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夹道口时——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两侧宫墙之上骤然袭来!
淬了幽蓝暗光的弩箭,在夜色中如同毒蛇吐信,直取谢临渊周身要害!
“主子小心!”墨影厉喝,长剑出鞘,舞出一片寒光,叮当数声格开近前的箭矢。几名护卫也瞬间组成防御阵型。
然而箭矢太过密集,角度刁钻,且显然出自训练有素的杀手之手!一支冷箭避开墨影的剑网,直射谢临渊后心!
谢临渊仿佛背后长眼,身形诡异地一拧,那箭擦着他臂侧而过,带起一道血痕。
他眼中杀意暴涨,反手便是一枚柳叶镖射向箭矢来处,墙头传来一声闷哼。
但杀手显然不止一人!第二轮箭雨接踵而至,同时,四个黑衣蒙面的身影如同夜枭般从墙头扑下,手中兵刃寒光凛冽,直取谢临渊!
“有埋伏!保护殿下!”墨影与护卫们拼死抵挡,巷道狭窄,人数施展不开,瞬间陷入苦战。
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死士之流。
谢临渊袖中短刃滑出,身形如鬼魅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必见血。
但他毕竟伤势初愈,又猝然遇袭,对方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一时间竟被缠住,险象环生。
一名黑衣人觑准一个空隙,手中淬毒短剑直刺谢临渊肋下!
谢临渊正被另一人刀势所逼,回防稍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切入战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