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谢临渊才从摄政王府回到太子府。
他身上带着未散的药味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沉静,仿佛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他径直走向归鸿苑,脚步比平时更快。
昨夜遇袭、宇文擎受伤、以及后来那番沉默却沉重的对话,让他心中纷乱如麻,只想立刻见到温琼华,汲取那份独属于他的安宁与温暖。
刚踏入院门,便见温琼华正披着外衫,由碧桃扶着在廊下缓缓踱步,显然是早早醒来,心神不宁地等着他。
晨光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线条和圆润的腹部,看见他的瞬间,她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像是一簇温暖的火焰,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与倦怠。
“阿渊!”温琼华快步迎上,目光在他身上迅速逡巡,
见他虽衣衫染尘、臂侧有包扎痕迹,但精神尚可,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怎么又受伤了?宫里出事了?”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谢临渊握住她微凉的手,将人轻轻拥入怀中,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这才感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他简略地将宫宴后遇袭、宇文擎出手相救并腿伤复发的事情说了,略去了其中父子间那些复杂的情绪和对话。
温琼华听得心惊肉跳,尤其听到宇文擎为救他强行运功导致旧伤加剧时,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父王他……伤得重吗?”
“表哥说,需绝对静养,不能再动武。”谢临渊声音低沉,“否则,那条腿恐怕……”他没说下去,但温琼华已明白其中凶险。
她抬眸,仔细端详谢临渊的神色,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与动容。
她心中一软,轻声道:“父王他……很在乎你。”
谢临渊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闷声道:“我知道。”
虽然依旧别扭,虽然不知如何面对,但那份守护,他无法再视而不见。
“先去换身衣裳,我让厨房备了早膳,你定是一夜未合眼。”温琼华拉着他进屋,像照顾孩子般替他解下沾了尘露的外袍,又亲自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
谢临渊享受着她的照料,心中那片因昨夜血腥和沉重对话而泛起的波澜,渐渐平息。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温琼华嗔他一眼,语气却温柔,“下次再这样冒险,我就……我真就带着包饺回娘家了,让你一个人着急去。”
这毫无威慑力的“威胁”让谢临渊低笑出声,他揽住她的腰,小心避开肚子,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那可不行,夫人去哪儿,为夫自然跟到哪儿。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
两人正温存,外间传来碧桃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郡主,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听闻昨夜宫中有刺客惊扰太子,十分担忧,特意派内侍送来安神补身的药材,还有……皇上亲笔写的一封信。”
小皇帝的信?谢临渊与温琼华对视一眼。
内侍进来,恭恭敬敬奉上一个锦盒和一封盖着皇帝私印的信笺。谢临渊展开信,字迹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渊哥哥亲启:
昨夜听闻有坏人害你,朕很害怕,也很生气。太后说只是小毛贼,已被侍卫打跑,让朕不必担心。但朕知道,肯定不是小毛贼。朕偷偷问了当值的侍卫统领,他说刺客很厉害,幸亏摄政王叔及时赶到。王叔的腿是不是又疼了?朕那里有番邦进贡的止痛药膏,很好用的,朕让王福(内侍)一并带来了,你帮朕带给王叔好不好?别说是朕给的,就说……就说太医开的。王叔要面子,朕懂的。
渊哥哥你要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包饺和嫂嫂需要你,朕……朕也需要你。
——斐儿字”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谢临渊看着这封信,心头那股酸涩柔软的感觉再次涌上。
这个孩子,身处深宫,看似懵懂,实则心思细腻敏感。他不仅担忧自己,还挂念着宇文擎的腿伤,甚至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大人的“面子”。
他将信递给温琼华。温琼华看完,也是感慨万千:“皇上虽小,却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份心意,难得。”
谢临渊对那内侍道:“回去禀告皇上,孤无恙,让他不必挂心。刺客之事,自有朝廷彻查。药膏……孤会转交摄政王。另外,提醒皇上,近日宫中不太平,让他务必听从太傅和可信宫人的话,不要独自乱跑。”
“是,奴才一定把话带到。”内侍恭敬退下。
谢临渊拿起那盒据说是番邦进贡的止痛药膏,打开嗅了嗅,气味清凉,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他沉默片刻,对温琼华道:“我……去摄政王府一趟。”
温琼华了然,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柔声道:“去吧。父王见到你,心里会高兴的。记得,好好说话。”
谢临渊点点头,带着药膏和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情,再次前往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的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
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凌飞云和宇文瑾脸上也带着忧色。见到谢临渊去而复返,宇文瑾有些惊讶,随即眼中泛起希望:“哥哥,你来看父王?”
“嗯。他……怎么样了?”谢临渊问。
“萧太医施了针,用了药,疼痛缓解了些,但人还昏沉着,时睡时醒。”宇文瑾眼圈微红,
“萧太医说,这次旧伤复发比以往都厉害,需得精心调理数月,且……”她声音哽咽,“且再也不能动武了,否则经脉彻底坏死,恐有性命之忧。”
谢临渊心中一沉。对于宇文擎那样骄傲的人来说,不能再动武,甚至可能危及性命,这打击恐怕比腿残本身更重。
他走到内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
宇文擎躺在榻上,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眉心紧蹙,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在忍受着疼痛。那条伤腿被妥善安置着,盖着薄被。
谢临渊在榻边站了许久,才缓缓坐下。他拿出那盒药膏,放在枕边,低声道:“小皇帝……托我带给你的。说是番邦进贡的止痛膏,好用。”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让我别说是他给的,怕你不要。”
榻上的人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谢临渊知道他是醒着的,只是不愿睁眼。
他也不点破,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道:“昨夜之事,京兆府和刑部已接手调查,虽然刺客都死了,但总会有蛛丝马迹。柳家那边,暂时没有异动,但太后今日称病免了各宫请安。”
他像是在汇报公事,却又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笨拙的关心:“萧玉卿说了,你得静养。朝中的事……有我在。”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某种分量。
宇文擎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光依旧锐利,只是多了几分疲惫。他看了一眼枕边的药膏,又看向谢临渊,声音沙哑:“你受伤的手臂,让萧玉卿看过了?”
“看过了,皮肉伤,不妨事。”谢临渊下意识地动了动包扎好的手臂。
“嗯。”宇文擎应了一声,又重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做得不错。”
谢临渊一愣,反应过来他是指自己昨夜遇袭时的应对,以及后来处理后续的冷静。这大概是宇文擎第一次正面肯定他。
他心中滋味难明,沉默半晌,才道:“你……好好养伤。需要什么,让瑾儿告诉我。”
说完,他站起身,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任务,准备离开。
“渊儿。”
就在他转身之际,宇文擎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谢临渊背影一僵,缓缓回头。
宇文擎依旧闭着眼,仿佛那一声只是错觉,但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得几乎随风而散:“……小心太后。她背后,不止柳家。”
谢临渊眸光一凛,重重点头:“我明白。”
他走出内室,轻轻带上门。门外,阳光正好,秋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刚刚开始融化的暖意。
回到太子府,温琼华正在暖阁里核对给未出世孩子的用品清单,见他神色比去时舒缓许多,便知父子这次见面,应当有所进展。
她也不多问,只拉他坐下,递过一碗温热的羹汤:“累了吧?先吃点东西。”
谢临渊接过,慢慢喝着。温热的汤汁滑入胃中,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放下碗,忽然道:“娇娇儿,等孩子出生,满月宴……请父王过来吧。”
温琼华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好。父王一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