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后，苏璃和陆沉之间像是突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
苏璃没再主动联系他讨论“悦茶”的事，陆沉也真的在当晚把修改意见用邮件发了过来，措辞专业，条理清晰，但除此之外，一个字多余的都没有。
苏璃对着电脑屏幕，看着那份详尽到近乎冷酷的建议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陆沉是对的，那些建议一针见血，价值千金。
可一想到他最后那个冰冷又带着受伤的眼神，还有那句“肮脏的麻烦”，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
她把陆沉的建议揉碎了，消化了，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方案。
然后，她关掉电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明天和“悦茶”的会面，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她还在准备中午要去的鸿门宴，手机响了。是苏毅。
“小璃，下课了吗？有点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苏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不像平时那么干脆。
苏璃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也听说了“悦茶”要约谈的事。“学长，你说。”
“电话里说不清，方便见面聊吗？就……学校湖边老地方，行吗？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苏毅补充道，“我下午……可能就要给导师答复了。”
苏璃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和“悦茶”的约会还有两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好，我现在过去。”
湖边，柳树已经有点掉叶子，枝条垂在水面上，随风轻摆。
苏毅已经到了，站在上次他们和陆沉相遇的那个长椅附近，没坐，只是望着湖面，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但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本卷了边的专业书，手握的很紧。
“学长。”苏璃走过去。
苏毅转过身，看到她，脸上立刻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但那笑意似乎没到眼底，里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彷徨。
“来了？坐。”他指了指长椅。
两人坐下，中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微风拂过，带来湖水的湿气和青草的味道。
“什么事这么急？”苏璃问。
苏毅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低头，翻开手里那本专业书，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印着红头文件的纸，递给苏璃。
苏璃接过来，展开。
是学校教务处和某个她没听说过的、代号“西风”的基地联合下发的通知。
标题是“关于选拔优秀本科生参与‘长空’暑期联合实践项目的通知”。
内容很官方，大意是选拔相关专业顶尖学生，前往西北某基地，参与一个为期两个月的封闭式项目，
涉及飞行器前沿技术验证，保密级别高，条件艰苦，但机会极其难得。
她的目光快速扫到文件末尾的报名要求和截止日期，心猛地一沉。
今天下午五点前，必须本人签字确认。
“这是……”她抬头看向苏毅。
“杨导师早上刚给我的。”
苏毅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书脊的手指收紧了，“‘长空’项目，我们学院就一个名额。杨导师推荐了我。”
苏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看得出这份通知的分量，也读懂了苏毅眼中的挣扎。
去，意味着接触最前沿的领域，是无数航天学子梦寐以求的实践机会，但同时也意味着两个月与世隔绝，去往那个以艰苦着称的西北基地。
不去，可能错过改变人生的机遇。
“你……怎么想？”她轻声问。
苏毅转过头，看着她，目光很深，很认真，里面翻涌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有对理想的炽热，有对未知的忐忑，还有一丝……苏璃看不太分明的、类似于不舍的东西。
“我想去。”苏毅的声音很坚定，但随即又染上些许迷茫，
“那是我一直想走的路。可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两个月，封闭管理，可能联系都不方便。而且那边…听说环境很苦，沙尘大，昼夜温差也大。”
他像是在对苏璃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机会太难得了。错过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什么？但是放心不下你？
但是担心这一走，有些刚刚萌芽的东西就会改变？他没法说出口。
他和苏璃之间，从未挑明过什么，那些若有似无的好感，那些默默的关注和帮助，都停留在“学长学妹”的框架内。
他凭什么，又有什么立场，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去影响她的决定，或者奢求她的等待？
苏璃看着他的侧脸，阳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
她想起前世那个冰冷的新闻播报，想起“西疆”、“牺牲”那几个刺痛心脏的字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一阵尖锐的抽痛。
不，不能让他去！那个念头几乎要冲口而出。太危险了！谁知道那里等待着的是什么？
可她凭什么阻止？以什么身份？用什么样的理由？难道要告诉他，我梦见你未来会出事？他会把她当成疯子。
而且，那是他的理想，他心心念念的苍穹和国家使命。
她有什么权利，因为自己虚无缥缈的“预感”，就折断他即将展翅的翅膀？
苏璃的心理矛盾极了，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她不能那么自私。
这一世，很多事已经不同了。苏毅的命运，未必会沿着原来的轨迹。
她唯一能做的，是支持他，祝福他，然后在他走之前，去修真界买一块带防护阵法的玉佩送给他……尽己所能，或许能改变苏毅的命运？
“去吧，学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
“这么好的机会，干嘛犹豫？不是谁都有资格拿到这张门票的。而且这是你的理想，不是吗？”
苏毅倏地转头看她，眼神里有惊讶，有探寻，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失落。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挽留。
“可是……”他张了张嘴。
“没有可是。”苏璃打断他，笑容放大，努力让眼神看起来明亮又真诚，
“你是苏毅啊，那个高中就拿遍竞赛奖，保送航大，实验室里最拼的苏毅。
你的战场在蓝天，在星辰大海，不该困在这里。”
她指了指周围的校园，“两个月而已，一晃就过了。
等你回来，说不定就成苏工、苏总师了！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巴结巴结你这位国之栋梁。”
她说得轻松，甚至带着调侃。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裂开，渗出痛苦的液体。
她是在把他推开，推向那片广阔却可能暗藏风险的天空。
为了他的理想，也为了斩断自己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刚刚萌芽的眷恋。
苏毅深深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但苏璃笑得无懈可击，眼神清澈坦荡，只有对朋友前程的真诚祝福。
终于，他眼里的那点光，慢慢黯淡下去，化作一片沉静的、了然的深潭，然后又慢慢的亮了起来。
只见他扯了扯嘴角，回了一个笑容，神情充满了坚定。
“好。”他点点头，声音很决绝，“听你的。我去。”
他收起那张通知书，动作有些缓慢，像是用尽了力气。
“去了那边，可能信号不好。你照顾好自己。‘悦茶’那边，别硬扛，有事可以找陆沉商量，他可能有办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其实…人还不错。”
最后这句，他说得有些艰难。像是在交代，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苏璃鼻子一酸，差点没绷住。她用力眨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嗯，我知道。你也是，到了那边，注意安全，按时吃饭，别老泡在实验室。”
她像每一个送别好友的人那样，说着最寻常的叮嘱。
“好。”苏毅站起身，把书夹在腋下，阳光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最后看了苏璃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几乎想要躲开。
“那我走了。去交表。”他说。
“嗯，加油。”苏璃也站起来，对他挥挥手。
苏毅转身，沿着湖边小路，一步一步走远。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孤绝的味道。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后，苏璃才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跌坐回长椅上。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有点冷。心里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
她终究，还是亲手把他送到了那条既定的轨道边缘。
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这一世，轨道的前方，不再是深渊。
在长椅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闹钟尖锐地响起，提醒她该出发去赴“悦茶”的约了。
苏璃猛地回过神，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苏毅有他的天空要闯。而她苏璃，眼前也有一座名为“悦茶”的大山要翻。
感情？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先让“璃光”活下去，活得好，才有资格谈感情。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为了见面特意换上的、并不太合身的西装套裙，深吸一口气，朝着与苏毅离开相反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