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娘子这手是怎么了?快让老身瞧瞧!”一只枯瘦却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手,抓住了潘金莲裹着布条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潘金莲微微蹙眉。
潘金莲正失魂落魄地走在紫石街污浊的石板路上,手背上那道被划破的伤口在粗布包裹下隐隐作痛,远不及心中那道被武松当面羞辱的“伤口”来得深刻。
王婆的声音突兀地在身边响起,带着一种夸张的关切,浑浊的老眼里却精光闪烁。
潘金莲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王婆抓得更紧了。
这老虔婆,是隔壁茶坊的掌柜,一向以一张巧嘴和一双利眼闻名于市井。
潘金莲搬来后,王婆就对她格外“热情”,嘘寒问暖,眼神却总像带着钩子,在她身上逡巡。
前一阵,武松在家,王婆只是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潘金莲。
而现在,武松搬到了县衙去住,她便大胆了许多。
更何况,听说县衙派武松押解犯人去边关服役,一来一回要两三个月,她就更无所顾忌了。
此刻,她那双浑浊的眼珠正死死盯着潘金莲手背上渗出的一点暗红,以及潘金莲脸上那尚未褪尽的惨白。
“不……不小心划了一下。”潘金莲垂下眼睫,声音干涩沙哑,试图掩饰。
“哎哟喂!这可不轻啊!”
王婆咂着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自家茶坊走。
“来来来,老身这儿有上好的金疮药!女儿家家的,留了疤可怎么好?快进来坐坐!”
她那股热络劲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仿佛潘金莲是她失散多年的亲闺女。
茶坊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茶叶和陈年木器的混合气味。
王婆手脚麻利地打来一盆温水,不由分说地解开潘金莲手上那粗糙的包扎。
当看到那道不算深却异常狰狞的伤口时,王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那伤口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撕裂,还沾着些微白色的粉末痕迹,绝非寻常划伤。
“啧啧啧……”
王婆一边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一边摇头晃脑,浑浊的眼睛盯着潘金莲低垂的眼帘深处。
“娘子啊,不是老身多嘴,你这伤……怕不是那‘顶天立地’的叔叔给弄的吧?”
潘金莲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毒蝎蛰了一下。
她霍然抬头,撞上王婆那双洞悉一切闪烁着精明算计光芒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捕捉到猎物软肋的兴奋和了然。
“你……”潘金莲的嘴唇哆嗦着,想否认,想呵斥,却在对上王婆那了然于胸的目光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怨毒瞬间冲垮了堤防,连日来的屈辱、绝望、被武松鄙夷唾弃的冰冷,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破旧的裙裾上。
“呜……”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她伏在油腻的茶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不是悲伤,是恨!是怨!是不甘!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王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快如闪电。
她轻轻拍着潘金莲的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傻娘子哟!哭什么?为那等不识好歹、假正经的莽汉哭,值当么?”
潘金莲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愕然地看向王婆。
王婆凑得更近,带着一股浓重的头油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气味,声音像鬼魅低语:“武二那厮,空有一身蛮力,懂什么风情?娘子这般天仙似的人物,那三寸丁配不上,难道他武松就配了?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几分蛮力,在县衙里混口饭吃罢了!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番话,精准无比地刺中了潘金莲心中最深的怨恨和不甘!
她眼中的泪水被怨毒的火焰取代。
王婆看在眼里,心中冷笑,继续添柴加火:“娘子啊,你是明珠蒙尘!老身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娘子这般标致、这般灵透的人儿!那武松算什么?不识金镶玉!咱们阳谷县里,真正的风流人物、富贵乡绅,那才叫个知情识趣、怜香惜玉!”
她故意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潘金莲的表情变化,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逝被“富贵乡绅”几个字撩拨起的微光,才慢悠悠用一种刻意渲染充满诱惑的口吻,抛出了那个名字:
“就比如……咱们县里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西门……大官人?”潘金莲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好奇。
这个名字她隐约听过,在街坊婆子们艳羡的议论里,在那些关于财富和风流的模糊传闻中。
“正是!”王婆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横飞,开始绘声绘色地描摹,“西门大官人,那可是咱们阳谷县头一份的财主!家里开着几间大大的生药铺子,日进斗金!绫罗绸缎堆成山,山珍海味吃不完!人更是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那身段,那气度……”
王婆眯着眼,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啧啧,哪是武松那等粗鲁莽夫能比的?更难得的是,西门大官人最是怜香惜玉,出手阔绰!对喜欢的女子,那叫一个温柔体贴,百依百顺!金钗玉镯,绫罗绸缎,流水似的送!哪个女人跟了他,不是掉进了福窝蜜罐里?”
财富……风流……温柔……阔绰……怜香惜玉……
这些词汇,像一个个华丽的泡泡,在王婆刻意营造的语境里,被吹得又大又亮,转瞬间填满了潘金莲被武松撕碎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西门庆的形象,在王婆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迅速取代了武松那冰冷刚硬的轮廓,变得金光闪闪,充满诱惑力。
一个英俊多金、知情识趣、能让她彻底摆脱眼前这泥沼地狱的“理想”男人形象,在王婆的舌灿莲花下,迅速成型。
潘金莲眼中的怨毒和绝望,渐渐被一种新的、混合着贪婪、渴望和算计的光芒所取代。
武松带给她的羞辱,此刻被一股更强烈的对“替代品”的占有欲和对“翻身”的极度渴望所覆盖。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证明自己价值、报复武松、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而西门庆,无疑成了王婆递到她面前的那根金光闪闪的救命稻草!
“可是……”
潘金莲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安。
“奴家……奴家是有夫之妇……”
这是她心中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道德枷锁,也是她仅存的一点可怜的“体面”。
“嗤!”
王婆不屑地嗤笑一声,浑浊的老眼里满是世故的精明。
“我的傻娘子哟!这世道,谁还守着那死规矩?你那武大,算个什么‘夫’?三寸丁,谷树皮,连个男人样都没有!守着他,难道守活寡一辈子?守着这破屋烂瓦喝西北风?”
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教唆犯的蛊惑。
“西门大官人何等人物?他若真看上了娘子,抬抬手,就能让娘子后半辈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到时候,谁还认得那三寸丁是谁?至于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