涞水城大捷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比朝廷的驿马更快地传遍了河北前线,甚至飞向了遥远的东京汴梁。
“玉麒麟”卢俊义与“大刀”关胜的名号,真正开始如雷贯耳。
一支孤军,一座残城,竟能全歼辽军上万精锐,这奇迹般的战绩,极大地振奋了因连战连败而低迷不堪的宋军士气,也让北疆的百姓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涞水城内,更是像提前过了年。
虽然伤痛未愈,城墙未复,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卢、关二位将军的感激爱戴,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军中将士经过休整和补充,士气高昂,对卢俊义和关胜的命令执行得丝毫不打折扣。
两人兄弟相称、默契无间的形象,更被视为佳话,牢固了军心。
然而,正如关胜所预料的那般,巨大的声名与功勋,在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必然招致风浪。
这日清晨,一队衣甲鲜明打着枢密院和兵部旗号的骑士,在一名神色倨傲的宦官带领下,抵达了涞水城。
为首的宦官姓李,乃是童贯的心腹之一。
“圣旨到——征辽正印先锋官卢俊义、副先锋官关胜接旨——”
尖锐的嗓音在临时充作帅府的县衙大堂内响起。
卢俊义与关胜率领一众将校,跪地接旨。
圣旨前半部分,自然是慷慨激昂的褒奖之词,盛赞卢、关二人“忠勇可嘉”、“力挽狂澜”、“扬我国威”,赐下金银绸缎若干,并擢升卢俊义为拱卫大夫、关胜为翊卫大夫,其余将士皆有封赏。
宣读至此,堂内众将皆面露喜色,与有荣焉。
然而,圣旨后半部分,语调却微微一转,变得含蓄却暗藏机锋。
“……然,北疆战事胶着,辽寇主力未损,尔等虽有小胜,尤须戒骄戒躁,稳扎稳打,切勿贪功冒进,致损军威……另,闻尔部兵力折损亦重,特准就地休整,暂缓进军,固守涞水,以待主力大军汇合……望尔等体恤圣意,精诚协作,不负朕望。”
“小胜”?“戒骄戒躁”?“切勿贪功冒进”?“就地休整”?
这些词语,刺破了方才的喜庆气氛。
卢俊义的眉头微微皱起。
关胜则垂着眼睑,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那李宦官宣读完毕,合上圣旨,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卢将军,关将军,恭喜高升啊!官家对二位可是寄予厚望,此番恩赏,着实不轻。望二位莫负圣恩,谨遵旨意,好生……休整。”他将“休整”二字,咬得略重。
卢俊义接过圣旨,强压心中不快,淡淡道:“有劳中官远来。将士用命,侥幸获胜,皆赖圣上洪福,卢某不敢居功。只是……如今我军士气正旺,辽军新败,正宜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固守待援,是否……”
“诶——”李宦官拖长了声调,打断了他的话,皮笑肉不笑地道,“卢将军,陛下的深意,岂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想必是朝廷自有庙算。况且,将军麾下儿郎们血战方休,也该好生休养一番不是?若是贸然进兵,再有个闪失,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一片爱将之心?童枢密也常挂念二位将军,特意嘱咐咱家,定要提醒二位,稳字当头啊。”
话语看似关切,实则绵里藏针,隐隐透着警告和掣肘之意。
尤其抬出了童贯的名头。
卢俊义还想再争,关胜却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臣等,领旨谢恩!必当谨遵圣谕,固守待命,勤加操练,绝不敢有负圣望与枢相厚爱。”
李宦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敷衍了几句,便以旅途劳顿为由,下去休息了。
使者一走,堂内气氛顿时压抑下来。
“大哥!你为何拦我?”卢俊义忍不住低声道,脸上带着愤懑,“我军新胜,正该一鼓作气!朝廷却令我等困守孤城,坐失良机!这分明是……”
“贤弟慎言!”关胜打断他,目光扫过堂下尚未离开的几名军官,示意他隔墙有耳。
他低声道:“圣旨已下,多说无益。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或许主力确实未准备妥当,或许……另有安排。”
他的眼神深邃,暗示着这背后可能存在的复杂博弈。
功高震主,朝中有人不愿见他们再立新功,或是想趁机摘桃子,或是怕他们尾大不掉……种种可能,关胜心中雪亮。
卢俊义并非蠢人,经关胜一点,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股憋闷之气堵在胸口,却又无处发泄,只能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进来,在卢俊义耳边低语了几句。
卢俊义脸色微微一变,对关胜道:“大哥,营中有些事务,我去去就来。”
关胜点头:“去吧。”
卢俊义离开后,关胜独自站在堂中,望着那卷明黄的圣旨,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朝廷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微妙和令人不安。
……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微妙的气氛开始在军中悄然蔓延。
朝廷的封赏确实下发到了士卒手中,带来了短暂的欢欣。
但那道“固守待命”的旨意,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许多渴望继续杀敌立功的将士感到困惑和失落。
同时,一些奇怪的流言蜚语,开始在营地的各个角落滋生、流传。
“听说了吗?其实上次水攻之计,主要是关将军谋划的,卢先锋只是执行……”
“真的假的?不说是卢将军临机决断的吗?”
“嘿,卢将军毕竟年轻,这种老辣计策,怕是还得关将军这种老行伍才想得出……”
“怪不得朝廷旨意里,对关将军的封赏也丝毫不轻呢……”
“我看啊,这军中真正的主心骨,还是关将军。卢将军武艺是高,但打仗嘛,光能打可不行……”
“嘘……小声点!别乱说!”
类似的窃窃私语,版本不一,但核心意思却惊人一致:贬低卢俊义的作用,抬高关胜的地位,隐隐将二人对立起来。
这些流言起初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但传播的速度却极快,不过两三日功夫,营中上下皆有耳闻。
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更加露骨的挑拨。
“听说卢将军对朝廷让他‘休整’的命令很不满,想强行进兵,是关将军力劝才拦下的……”
“关将军也是为他好啊,年轻人贪功冒进,可是兵家大忌!”
“就是,还是关将军沉稳,顾全大局……”
流言也传到了卢俊义和关胜的耳中。
卢俊义初闻时,只是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
他与关胜既已兄弟相称,推心置腹,岂是这些无聊言语所能离间的?
他甚至当着几名部将的面笑道:“此计能成,全赖大哥坐镇中枢,调度有方,此乃众所周知之事。些许闲言,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