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嫂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捏在指尖准备递给那蜷缩在街角小乞丐的半块炊饼,差点掉落在地。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男孩低头时,从破旧衣领后露出的一小块肌肤上。
那是一个暗红色形似展翅飞燕的胎记。
不大,却异常清晰,烙印在她记忆最深处,灼烧了她无数个日夜。
刹那间,周遭喧嚣的市井人声、战后重建的叮当敲打声、甚至怀中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全都潮水般退去。
世界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那个胎记。
虎头鞋……飞燕胎记……
她失散多年的孩儿……难道……
“婶……婶子?”小乞丐似乎被她过于直勾勾的眼神吓到,怯生生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却眉目清秀的小脸,约莫八九岁年纪。
眼神怯懦,带着长期挨饿受冻的瑟缩,但在那瑟缩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空洞与冰冷。
顾大嫂回过神,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将炊饼塞进男孩手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男孩接过炊饼咬了一口,含糊地摇头:“没……没名字。他们都叫我‘小石头’……家……没了。”
声音细弱,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顾大嫂的心又是一阵揪痛。
她蹲下身,尽量与男孩平视,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
像……真的有点像……尤其是那眉骨的轮廓,像极了孙新年少时的样子……
“你……你脖子后面,那个红色的印记,是天生的吗?”她小心翼翼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男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后颈,点了点头:“嗯,生下来就有。”
轰!
顾大嫂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是他!
真的是他!
她找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孩儿!
竟然……竟然就在这登州城!
以一个流浪乞儿的身份!
巨大的狂喜如海啸般将她淹没,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和恐惧。
他怎么会在登州?
当年他是如何失踪的?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
为何会流落街头?
她突然想起,在城南土地庙被孙新找到之前,她曾隐约察觉到,除了“北斗七煞”之外,似乎还有另一道更加隐蔽的目光在暗中窥视着她。
当时她只以为是“七煞”中的某人,并未深究。
如今想来……那道目光的主人,会不会就是……
顾大嫂不敢再想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弱怯懦的孩子,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冷酷杀手”四个字联系起来。
可万一……万一是呢?
那个“先生”的手段,何等阴毒!
韩滔的冤死,登云崖的绝境……哪一桩不是出自其手?
她该怎么办?
相认?
万一这是陷阱呢?
不相认?
这可能是她唯一找回骨肉的机会!
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疯狂拉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婶子……你……你怎么了?”男孩“小石头”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剧烈波动的眼神,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顾大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已经引起了怀疑。
她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想去抚摸男孩的头发,声音干涩:“没……没什么。婶子只是……看你长得像……像一个故人。”
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终究没有落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净棉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对着“小石头”招了招手,语气平淡:“小石头,该回去了。”
男孩“小石头”看到那人,身体绷紧了一下,眼中的怯懦更甚,连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是,福伯。”
他不敢再看顾大嫂,捏着剩下的半块炊饼,小跑着跟上了那个叫“福伯”的中年人。
顾大嫂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街角,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福伯?
她记得这个人!
是祝家庄的一个外围管事,专门负责一些见不得光的杂事,比如……处理“不听话”的佃户,或者……收养一些“有用”的孤儿?
难道……孩子这些年,一直就在祝家庄的控制之下?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大嫂?你怎么在这儿?脸色怎么这么差?”孙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处理完府衙的后续事务,不放心顾大嫂,便出来寻她。
顾大嫂一把抓住孙新的胳膊,声音嘶哑变形:“孙新……孩子……我找到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