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嗖嗖射来,却总是差之毫厘,钉在时迁方才停留的柱子上、假山上。
那为首的辽人高手又惊又怒,他自恃武功高强,轻功也不弱,但眼前这时迁背着一个人,竟还能如此滑溜!
他几次试图逼近,都被时迁利用地形巧妙避开,或者用暗器逼退。
时迁此刻心无杂念,只有一个念头——带她冲出去!
背上的女子很轻,仿佛没有重量,但她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却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是一种类似草木的天然气息。
在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侧面砍来的一刀后,时迁足下在池塘的残荷上借力,身形拔高,向不远处的院墙掠去!
这是最后一道障碍!
“放箭!射他下来!”下方的辽人高手厉声嘶吼。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空中的时迁射来!
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
背上的盲女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微微收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时迁猛地吸气,身体在空中做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拧转,如陀螺般旋转起来!
同时,他空着的左手连连挥动,几枚铜钱疾射而出!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大部分弩箭竟被他用铜钱精准地磕飞!
只有一支箭矢擦着他的小腿掠过,带起一道血痕!
借着旋转之力,时迁终于险之又险地落在了高墙之上!
他毫不停留,足尖在墙头一点,背着盲女,飘然落入了墙外漆黑的巷道之中,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在了追兵的视野里。
那为首的辽人高手冲到墙下,望着空荡荡的巷道,气得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废物!一群废物!”
他实在想不通,那时迁明明受了内伤,还背着个累赘,为何还能如此轻易地逃脱?
那身法,太可怕了!
……
时迁背着盲女,在太原城黎明前最黑暗的街巷中穿梭。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那些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废弃房屋和狭窄暗道。
背后的追兵声似乎渐渐远去,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确认绝对安全,才在一处荒废的城隍庙破殿中停了下来。
他将盲女小心地放下,自己却再也支撑不住,靠着一根柱子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强行对掌和极限施展轻功,加重了他的内伤。
盲女静静地站在一旁,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她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摸索着递向时迁的方向。
“这是‘雪参玉蟾丸’,对内伤有奇效。”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时迁愣了一下,接过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散发出来。
他倒出一粒洁白莹润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迅速散入四肢百骸,胸口的剧痛顿时减轻了大半。
“多谢姑娘。”时迁缓过一口气,真诚道谢。
这药绝非寻常之物。
盲女轻轻摇头,摸索着在旁边的破蒲团上坐下,面对着时迁的方向。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何会被辽人追杀?又为何……会认得‘凌云步’和我的姓氏?”时迁看着她,问出了心中积压已久的疑问。
盲女沉默了很久,破庙里只有风吹过破洞发出的呜咽声。
黎明的微光开始从残破的窗棂透入,照亮了她苍白而哀伤的侧脸。
“我姓慕容,单名一个‘雪’字。家父……慕容文远,曾任御史中丞。”
时迁在心中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
慕容雪继续道:“二十年前,‘癸酉宫乱’……你可听说过?”
时迁心中一凛!
又是癸酉宫乱!
“听过!我的生父,便是当年被诬陷卷入此案含冤而死的枢密直学士时文靖!”
这次轮到慕容雪身躯剧震!
她猛地“看”向时迁,无神的眸子仿佛要睁开来:“你……你是时文靖时伯伯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你姓时,身怀‘凌云步’!燕青羽燕叔叔,他……他真的将你救出来了?”
她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带着激动与悲伤。
“燕青羽……是我师父。”时迁证实了她的猜测,心中也是波澜起伏,“慕容姑娘,令尊他……”
慕容雪的脸上露出了刻骨的恨意,她攥紧了拳头:“家父……与令尊一样!都是被那奸贼陷害的!‘癸酉宫乱’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高俅(那时他还只是御史台的一个小小言官)伙同宫内阉党,构陷忠良,将我父亲与时伯伯等数位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大臣,打为乱党,抄家灭门!”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那时年仅四岁,被家中忠仆拼死救出,却因目睹亲人惨状,惊惧交加,高烧三日,醒来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那忠仆带着我东躲西藏,最后辗转流落至此,为了生计,也为了暗中查访仇人踪迹,不得不栖身这百花楼,凭借幼时记忆中的一些宫词曲调,勉强维生……”
她诉说着那段血泪往事,虽然极力克制,但单薄的身躯仍在微微颤抖。
家破人亡,自身残疾,沦落风尘,忍辱负重二十载……
这其中的苦难,岂是言语能够尽述?
时迁听着她的讲述,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同样的血海深仇,同样的身世飘零!
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愤与强烈的共鸣在他胸中激荡!
他没想到,在这遥远的太原,竟然遇到了与他有着同样仇怨、同样目标的苦命人!
“高俅……又是高俅!”时迁咬牙切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原来这奸贼,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戕害忠良,结党营私!
如今的卖国行径,不过是其狼子野心的延续!
“慕容姑娘……”时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沉声道,“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高俅卖国求荣,证据已在我们手中!我们此番来太原,就是为了彻底扳倒他!”
慕容雪抬起头,“望”着时迁,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坚定与力量。
她冰封了二十年的心,似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和希望。
“你们……真的有把握吗?”她轻声问道。
“纵是刀山火海,此仇必报,此贼必除!”时迁斩钉截铁,“慕容姑娘,你熟知当年旧事,又在这太原隐忍多年,定然掌握了不少高俅党羽的动向和信息。若你愿意,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联手,定能为你我两家,讨还这血海深仇!”
慕容雪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过了许久,她缓缓站起身,面向时迁。
“好。”她吐出一个字,清晰而坚定,“我帮你。不仅为报仇,也为这大宋江山,铲除奸佞!”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用油布包裹的严严的物事,递给时迁。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半块玉佩,据忠仆说,与当年时伯伯所佩,本是一对。或许……能印证你的身份。”
时迁心中狂震,接过那物事,颤抖着手打开油布。
里面果然是半块阴阳鱼形状的玉佩。
玉质温润,与他自幼佩戴的那半块,无论是材质、色泽还是断口纹路,都完美契合!
两块半玉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分离!
无需再多言,血脉与仇恨的纽带,已将两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时迁将合二为一的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沉重过往。
他看着眼前这命运多舛、却坚韧不屈的盲女慕容雪,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慕容姑娘,此地不宜久留。高俅和辽人丢了布防图,定然会疯狂反扑。你先随我回安全屋,与柴大官人、穆家兄弟汇合,再从长计议。”
慕容雪点了点头:“我听你安排。”
时迁服用了雪参玉蟾丸,伤势稳定了不少。
他稍作调息,便带着慕容雪,再次隐入太原城清晨渐渐苏醒的街巷中,向着团队的藏身之处潜行。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荒废的城隍庙外,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正是那名神秘番僧。
他低头看着地上时迁咳出的那点尚未干涸的血迹,又望向时迁和慕容雪离去的方向,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凌云步……癸酉遗孤……还有慕容家的丫头……嘿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捻动着佛珠,低声自语:“看来,得尽快通知‘烛龙’大人了……这太原的水,是越来越浑了……不过,浑水才好摸鱼啊……”
他身形一晃融入阴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