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三娘是踏着第一缕晨光回到自家小院的,身上还带着演武场夜露的湿寒和山巅疾风的凛冽。
她动作极轻,像猫儿般溜进房门。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枚龙纹飞镖冰凉而坚硬的触感。
屋内,王英依旧鼾声沉稳,对妻子一夜的辗转与外出浑然未觉。
扈三娘褪下带着寒气的外衣,悄无声息地躺回他身边,闭上眼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
然而,史进沉静的眼眸,月下激斗时交错的身影,山巅那带着倦意的低语,还有那枚龙纹飞镖……
所有画面和感觉都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挥之不去。
身旁丈夫的睡颜,更衬得她内心的波澜汹涌。
……
晨练的号角准时划破了山寨的宁静。
王英伸着懒腰坐起身,看到身旁已经起身正对镜梳理长发的扈三娘,咧嘴笑道:“娘子,起这么早?昨日劳累,怎不多睡会儿?”
扈三娘握着木梳的手顿了一下,从铜镜中看着丈夫憨厚的笑容:“习惯了。倒是夫君,昨夜酒喝得多,头可还疼?”
“不疼不疼!”王英摆摆手,跳下床榻,活动着筋骨,“你夫君我是什么酒量?那点酒……呃……”一个酒嗝打断了他的豪言壮语,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凑过来从背后抱住扈三娘,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看着镜中两人依偎的身影,满足地叹了口气,“有娘子在,喝再多也不怕。”
镜中,他黝黑粗糙的脸颊贴着她白皙光滑的侧颈,形成有些突兀的对比。
扈三娘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此刻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
……
巳时刚过,聚义厅前那面牛皮大鼓,被擂得震天响。
“咚!咚!咚!”
沉浑而急促的鼓声,立刻传遍了梁山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紧急召集所有头领议事的信号。
一时间,各营各寨,无论大小头领,皆放下手中事务,穿戴整齐,神情肃穆地朝着聚义厅汇聚。
扈三娘与王英也匆匆赶到。
进入宽敞恢宏的聚义厅。
宋江、吴用等核心头领端坐于最前方的虎皮交椅上,面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扈三娘在自己的交椅上坐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前方天罡星的区域,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史进端坐在“天猛星”的位置上,侧脸线条冷硬,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宋江,仿佛昨夜月下那个流露出脆弱与倦意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只有当他偶尔调整坐姿时,左肩仍有那么一点紧绷,提醒着扈三娘那枚暗器留下的真实伤痕。
她迅速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看。
王英坐在她身旁,似乎被这严肃的气氛感染,也收起了平日的跳脱,小声嘀咕道:“哥哥们脸色都不好看,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很快,所有头领到齐。
宋江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
他今日未戴冠巾,只以一条额带束发,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显然是彻夜未眠。
他环视全场:“众位兄弟!”
仅仅这四个字,一股悲愤的情绪便已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昨夜,我梁山泊收到急报!那曾头市曾家父子,欺人太甚!非但屡屡劫我梁山商队,伤我兄弟,如今……如今更是公然竖起旗帜,扬言要……要‘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草寇上东京’!此等奇耻大辱,我等可能忍受?”
“剿除草寇”四字一出,整个聚义厅立刻炸开了锅!
谁人不知,梁山泊前主,“托塔天王”晁盖,正是死于曾头市史文恭的毒箭之下!
此乃梁山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如今曾头市旧事重提,公然挑衅,无异于在全体梁山好汉的伤口上撒盐,更是对梁山威严的极致蔑视!
“不能忍!”
“踏平曾头市!为晁天王报仇!”
“杀了曾家父子!血债血偿!”
怒吼声几乎要掀翻聚义厅的屋顶。
无论是天罡还是地煞,无论平日关系亲疏,此刻同仇敌忾,群情激愤。
王英也涨红了脸,挥舞着拳头,跟着众人一起怒吼。
扈三娘亦是心头火起。
晁盖在世时,对她这等后来上山的头领也算颇有礼遇。
曾头市之行,乃是梁山公认的复仇之战,义之所在。
她握紧了拳头,美眸中寒光闪烁,一股战场杀伐之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宋江双手虚按,压下众人的喧嚣。
他脸上悲愤之色更浓,沉声道:“此仇不报,我宋江枉为梁山之主!众兄弟枉称英雄好汉!我已决意,兵发曾头市,为晁天王报仇!”
“兵发曾头市!为晁天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