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油纸伞的边缘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小的水花。沈清鸢站在药园中央,手指还搭在琴弦上,目光没有离开地上的人。
她听见脚步声靠近,不是巡夜的守卫,也不是云家的暗桩。来人走得很稳,每一步都避开积水,靴底压着湿泥的声音很轻。
那人走到尸体旁停下,掀开蓑衣一角,露出半张布满麻子的脸。他没说话,从怀里取出一支银针,探入二公子唇缝,又翻起眼皮看了看。
沈清鸢认得他。
“你是苏眠。”
男人点头,把银针收回布包。“他没死,是被‘傀儡散’封了心脉。”他说,“这种药能让人看起来断气,实则还能活七日。但若没人喂解药,第七天就会真死。”
沈清鸢低头看着那封血书,已经被雨水浸透大半。她用袖子擦了擦,纸面发皱,字迹模糊不清。
“这信写的是什么?”
苏眠蹲下身,打开一个油纸包,将血书小心裹住。“先别看。你现在内力不稳,强行用共鸣术会伤到自己。”
“我必须看。”她说,“他拿命换来的。”
苏眠看了她一眼,没再劝。他伸手按住二公子手腕,指尖微动,似在数脉搏。片刻后低声说:“我能保他三日不醒,但得马上带走。这里不能久留。”
远处传来犬吠,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人心惊。
沈清鸢没动。她盘膝坐下,把古琴横放在腿上。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直往骨头里钻。她闭眼调息,手指轻轻拨动第五弦。
音波扩散开来,渗入血书。
纸面微微震颤,一行字浮现出来:
“吾名云昭,乃云容庶子。”
接着又有几行缓缓显现:
“母因谏言被投井,妹云怜囚于西苑地牢。每违令,则妹受‘千针蚀魂’之刑。今服傀儡散,神志将失,唯留此书告天下。”
沈清鸢睁眼,呼吸一沉。
她再次弹琴,改用《长相思》的起手式。这一次,音律更绵长,也更深。
虚影出现——镜湖水面如镜,一艘小舟静静漂着。年幼的男孩坐在船头,身边站着一位女子。她穿着素色长裙,手里拿着一朵并蒂莲。
“孩子,”女子轻声说,“若有一日你被迫行恶,记得心中还有光。”
画面消失。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弦上,久久未动。
原来母亲早就认识他。
原来她不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他在求救。”她说,“不只是为自己,也为他妹妹。”
苏眠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瓶,拧开塞子,倒出半滴药液滴入云昭口中。药液顺着他嘴角滑进喉咙。
“这药只能延缓假死状态。”他说,“三日后必须再服一次,否则必死无疑。”
“你能救他?”
“我能保住他的命。”苏眠看着她,“但你要想让他开口说话,就得毁掉云容对他的控制。”
“怎么毁?”
“找到他妹妹。”苏眠说,“只要人活着,傀儡散的效果就能被反制。但如果人死了……那就只能等死。”
沈清鸢把血书贴身收好,藏进内衣夹层。她抬头看向枯井方向,想起那个从井底爬出来的男人。他说女儿长得像她。
是不是母亲当年也救过别人?
她不知道。
但她现在知道了云容的手段。
她用毒药控制子弟,用亲人作为要挟。
那些表面忠顺的人,其实都是被锁住的囚徒。
“你为什么要来?”她问苏眠。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因为你母亲救过我。”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的多。”他背起草席裹住的云昭,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很多次,“明日午时,杏林坡老槐树下见。带上你需要的东西。”
“你会去哪里?”
“我会等你。”他说完就走,蓑衣遮住全身,背影很快融入雨幕。
沈清鸢一个人留在原地。
雨渐渐小了,风却更冷。她重新拨动琴弦,奏了一小段《安魂曲》。不是为死者,是为还没死的人。
她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泥,把古琴绑紧。油纸伞斜撑着,挡住了半边天。
她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一声低咳。
回头一看,云昭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立刻蹲下,把手放在他胸口。心跳很弱,但确实还在跳。
“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她问。
那人眼皮颤了颤,嘴唇微张,声音几乎听不见:“救……我妹……”
然后又没了动静。
沈清鸢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头:“我答应你。”
她起身走向巷口,脚步比刚才快了些。
天边有一点灰白,像是要亮了。
她走过南街拐角,看见一家铺子门口挂着半截灯笼,火光摇曳。几个百姓正提桶救火,东厢的火势还在烧。
没人注意这边。
她绕过人群,穿过两条窄巷,来到一处废弃的祠堂。门没锁,推一下就开了。
里面堆着旧桌椅和破箱子。她把古琴放在角落,脱下湿衣拧干,换上墙边备好的干净衣服。
这是她之前设的据点,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她坐下来,从怀里取出血书。油纸包保护得好,里面的纸虽然皱,但字迹还能辨认。
她再次尝试共鸣术,这次更加小心。
新的内容浮现出来:
“云家子弟凡不服管束者,皆被种下傀儡散。药性可由施药者操控,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不可忍。唯有听命行事,方可暂缓痛苦。”
“西苑地牢有三十六间囚室,关押的皆是反抗者的亲属。每日辰时换班,守卫四人,轮值守夜。”
“地牢入口在花园假山之后,机关钥匙藏于云容寝殿香炉底部。”
沈清鸢记下这些话。
她把血书重新包好,放进胸前暗袋。然后拿出一块干粮啃了几口,喝了半碗冷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但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画面——母亲站在船上,把莲花递给一个小男孩。
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个人。
但她相信那是真的。
因为共鸣术不会骗人。
情绪也不会。
那个人临死前写下这封信,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留下一条生路。
给妹妹,也给她。
她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她站起身,检查了一遍装备。琴背好,伞拿稳,袖中藏着一把短刃。
她走出祠堂,沿着小路往城外走。
杏林坡不远,半个时辰就能到。
路上行人渐多,有挑担的农夫,也有赶集的小贩。她混在其中,不起眼。
快到坡脚时,她看见一棵老槐树孤零零立在路边。树皮斑驳,枝干扭曲。
一个人站在树下。
她走近,发现不是苏眠。
是个女人,穿着粗布衣,头上包着蓝巾。她手里抱着一个布包,看到沈清鸢来了,就把布包递过来。
“有人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说是紧急。”
沈清鸢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褪色的红肚兜,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并蒂莲。
她抬头想问,那女人已经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