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帐外吹进来,掀动了帘角。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那根弦轻轻颤了一下。
她收回手,起身走向裴珩的营帐。他昨夜议事之后便未露面,副将只说三皇子身体不适,需静养。可她记得清楚,昨日交出密令时,他指尖已泛紫。
掀开帐帘,一股闷热扑面而来。裴珩躺在床上,额头滚烫,呼吸短促。她伸手探他脉搏,跳得极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去路。
药箱是随身带的。她翻出苏眠留下的青瓷瓶,上面刻着“九转回魂散”。这是当年为治旧毒备下的,如今正好用上。她按方煎药,汤汁熬好后灌入其口中,却见药液顺着嘴角流下,根本进不了咽喉。
不行。
这病不在血肉,在神魂。
她取来古琴,放在床边矮几上,盘膝坐下。十指轻抚七弦,闭眼凝神,启动共鸣术。
音波缓缓扩散,渗入裴珩的意识深处。
画面浮现。
宫室昏暗,烛火摇曳。一个年轻女子倒在床上,嘴角溢黑血,手指紧紧抓住少年的手。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脸上满是泪水,声音嘶哑:“母妃!你别走!”
女子艰难开口:“记住……不是所有人……都可信……”
话未说完,门被推开。侍卫冲进来,强行将少年拖走。他挣扎哭喊,视线最后定格在窗外——一抹鎏金护甲闪过,裙摆绣着云纹。
云容。
沈清鸢心头一震。她继续奏琴,音调转缓,化作《安魂曲》。这段旋律专用于安抚破碎心神,不能太急,也不能停。
一遍。
两遍。
三遍。
裴珩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娘……”,随即眼角滑下一滴泪。
有效。
她立刻取出银针,渡气入其经络。药力终于开始通行,但行至掌心时又被阻住。她低头一看,他右掌有一道旧伤裂开了,皮肉翻卷,血流不止。
那是他亲手斩断义兄手臂后,反被剑气所伤的痕迹。多年来从未愈合,只是被他自己压下了。
她剪下一段琴弦,浸入药汁。琴弦沾了药,变得柔韧。她以指代针,一点点将伤口缝合。
第一针落下,她说:“这一针,为你母妃。”
第二针,声音低了些:“这一针,为你自己。”
第三针穿过去,线尾打结。她看着那道伤疤,轻声说:“此伤当为天下记。”
裴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冷汗退去,脸色也不再铁青。他仍昏迷着,但心跳已有节奏。
沈清鸢靠在椅背上,疲惫涌上来。她一夜未睡,心神耗损极大,眼前发黑,手指微微发抖。但她没有离开,只是把琴收进匣中,放在手边。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营帐。副将在外低声问:“沈姑娘,殿下如何了?”
“别进来。”她答,“让他安静。”
脚步声退去。
她盯着裴珩的脸。他眉头松了些,不像之前那样紧锁。那一夜的记忆已被触动,封存多年的情绪正在松动。她知道,等他醒来,不会再是那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
帐内安静下来。
她想起昨夜广场上的风,想起他把密令交给她时说的话:“你比谁都清楚人心该往哪走。”
原来他早就信了她,只是不敢承认。
琴匣搁在腿上,她伸手摸了摸盖子。里面藏着《山河策》,还有那枚日轮铜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能不能挺过来。
天快亮时,她听见他哼了一声。
声音很轻,像梦呓。
她坐直身子,凑近听。
“阿清……”他叫了一声。
她没应,只是把手覆在他未受伤的左手上。
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外面传来鸡鸣。营地开始有动静,有人喊号子,有人搬箱子。远征的准备还在继续,但这里的时间像是慢了下来。
她没动。
直到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我……怎么了?”
“你中毒了。”她说,“旧伤裂了。”
他想抬手,试了两次才成功。看见掌心缝着一根漆黑的线,愣住。
“琴弦?”他问。
“嗯。”她点头,“暂时封住气血逆流。别乱动。”
他望着她,眼神还有些涣散,但已经认出她是谁。
“我梦见母妃了。”他说。
“我知道。”她说。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多了几分清明。“云容……当年就是她。”
“我也看见了。”她说,“你在窗下看见她,可没人信你。”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帐外有人高声通报:“萧家队伍已到东门!”
又一声:“谢家长老派人来问,是否推迟启程?”
沈清鸢没回应。她看着裴珩,等他自己做决定。
他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告诉他们……按原计划。”
“你能行?”她问。
“必须行。”他说,“我已经躺了一夜。”
他试图下地,脚刚落地就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住他胳膊,感觉到他在发虚。
“再歇半个时辰。”她说。
“不行。”他摇头,“他们都在看,看我会不会倒下。”
她没再劝。
他靠着床沿站稳,左手撑着桌角,一点一点把重心移过去。冷汗又冒出来,但他咬着牙没出声。
她拿起琴匣,递给他。“拿着。”
“为什么?”
“万一撑不住,就捏碎它。”她说,“声音会让我知道。”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还真敢给。”
“我就敢。”她说。
他把琴匣挂在腰侧,手指勾住系绳。
外面通报声不断。
“墨九带人清点兵器完毕!”
“云铮说西线无碍!”
“苏眠的药车已备好,随时可出发!”
裴珩站在帐中,听着这些声音,呼吸逐渐平稳。
他抬头看她。“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