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石缝,吹得火把忽明忽暗。裴珩走在前头,左手缠着布条,血还在往外渗。他没管,只用右手按着腰间剑柄,脚步没停。
沈清鸢紧随其后,琴匣背在身后,手指偶尔碰一下弦。她没弹,但心一直悬着。刚才那声“这次是真的”,还在耳边回荡。
云铮落在最后,手搭在玄铁重剑的链子上。他抬头看了眼山壁,低声道:“快到了。”
三人沿着染血的地图往前走,脚下碎石越来越多。路尽头是一块巨大岩壁,表面长满藤蔓。裴珩伸手拨开,露出一道窄门,门边刻着三行字:一为族谱印,二为遗物契,三为弃子血。
“第一道门。”沈清鸢轻声说。
裴珩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本薄册,是早前从云家密档中抄出的族谱残页。他将册子贴上门缝,石门震动了一下,缓缓滑开。
第二道门前摆着一只青铜香炉,炉底压着一块玉环。云铮皱眉:“这是云家老祖入殓时戴的守魂环,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把钥匙藏在祭器里。”沈清鸢冷笑,“看来她早就不敬祖先了。”
裴珩取下玉环,门应声而开。
第三道门前没有机关,只有一块凹槽,形状像手掌。裴珩盯着它看了两息,直接撕开布条,将伤口对准凹槽,血流入纹路,瞬间蔓延成图。
轰的一声,石门打开。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里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两侧墙上嵌着铜灯,灯油未灭,幽光摇曳。
“有人来过。”云铮低声。
“但她还没进核心墓室。”沈清鸢摸了摸墙上的灰,“灯灰未散,说明时间不长。”
三人加快脚步,一路下到底。最后一扇门比之前更厚,通体黑铁铸成,门中央浮雕一幅战图——七十二将士披甲执戈,列阵而立。
沈清鸢抚琴试音,《清心引》轻轻响起。音波扫过空气,她眉头微动:“里面有东西……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
“兵甲?”云铮问。
“像。”她收弦,“但它有反应。我刚才的琴音被反弹回来了。”
裴珩上前一步,推门。门不动。他仔细看那幅浮雕,忽然发现七十二副铠甲中,有六副胸前刻着龙纹。
他低头,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佩,举到眼前。
龙纹对上了。
“这门,认血脉。”他说。
云铮立刻道:“那你试试合上它。”
裴珩没犹豫,将玉佩按向门心。咔的一声轻响,门缝出现一道光。
门开了。
墓室极大,四壁空无一物,只有中央整齐排列着七十二副铠甲,每一副都泛着冷光,像是刚打磨过。甲阵中间放着一口铜箱,锁扣严密,看不出开启之法。
沈清鸢缓步上前,琴音再起,这次是《安魂调》。低音缓缓扩散,铠甲表面的寒光微微退去,不再压迫人心。
“它们认忠义。”她说,“不是杀器,是守陵之人留下的镇魂阵。”
云铮绕到铜箱后查看,伸手去抬箱体。刚用力,脚下砖石微陷,一声轻响自箱底传出。
他立刻收手,但已经晚了。
箱底滑出一块木托,上面躺着半块龙纹玉佩,和裴珩手中那块一模一样。
裴珩快步走来,拿起玉佩翻看。他手指一顿,迅速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那一半,拼在一起。
严丝合缝。
内侧刻着一个字——“珩”。
他呼吸一滞。
沈清鸢站在他身边,看清那个字,眼神变了。她猛地回头看向门口,琴弦无意识震了一下。
云铮盯着那块玉,忽然开口:“这不是信物……是凭证。前朝皇室子嗣出生时,都会分得一块龙纹佩,另一半留在宗庙备案。”
“你母亲……”他顿住,没说完。
裴珩没看他,只握紧玉佩,指节发白。他盯着那两个字,像是第一次认识它。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有人在靠近。
三人立刻戒备。沈清鸢将琴横在身前,十指搭弦。云铮拔出重剑,链条哗啦作响。裴珩站到最前面,挡在两人身前。
脚步声停在门外。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来,平静却冷:“我找了二十年,原来你一直活着。”
是云容。
“好一个皇室血脉。”她笑了一声,“竟藏得如此深。”
没人回应。
门没开,但火光映在墙上,人影已经到了。
沈清鸢指尖微动,琴音欲起。裴珩抬手拦住她,极轻地摇头。
不能打草惊蛇。
云容的声音又响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母妃死前,手里攥着的就是这块玉的拓片。她说,要留给她的孩子,等他长大,能堂堂正正走进祖坟的那一天。”
裴珩喉头滚动了一下。
“可她错了。”云容继续说,“这祖坟,不是给活着的人进的。是给死人准备的归处。”
“你母妃没能护住江山,你也护不住。”
“今晚月圆,阴气入骨,门户大开。我会用‘弃子’之血,唤醒七十二甲,重建云氏兵权。”
沈清鸢低声:“她要炼兵尸。”
裴珩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无波动。他将玉佩收回怀中,动作缓慢,却坚定。
云铮忽然道:“她不止要兵甲。”
“她要借这些铠甲里的战魂,点燃前朝余火。”沈清鸢接上,“一旦成功,江湖必乱。”
“那就不能让她进来。”裴珩说。
“门只能从里面锁。”云铮扫视四周,“我们被困住了。”
外面安静了一瞬。
然后,云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近了许多,仿佛就贴在门边:“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也知道那块玉已经合上了。”
“裴珩,我不杀你。”
“只要你交出玉佩,走出门,我可以让你亲眼看看——你母亲临终前写的那封信。”
裴珩站着没动。
沈清鸢看着他侧脸。他的 jaw 绷得很紧,呼吸变重。
她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
他转头。
她摇头。
别信。
云容又笑了:“你不信?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母妃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灌了哑药,活活憋死在床上的。死前写了七封信,只有一封送了出去。”
“其余六封……在我手里。”
沈清鸢手指一紧,琴弦发出短促一响。
裴珩眼神变了。
云铮低喝:“别听她说话!她在扰乱你心神!”
外面沉默了几息。
然后,门上传来三声轻叩。
咚、咚、咚。
像丧钟敲响。
云容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我给你一炷香时间。开门,或者……我拆了这门。”
脚步声远去。
墓室内陷入死寂。
裴珩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枚令牌,是他从小戴到现在的唯一信物。
沈清鸢看着他,忽然开口:“你要听她的吗?”
他没回答。
她也不逼,只将琴重新背好,走到铜箱旁蹲下。她仔细检查箱体底部,发现刚才滑出玉佩的位置还有一道细缝。
她用指甲抠了抠。
缝隙里,卡着一张纸角。
她小心抽搐。
是一张残页,泛黄脆弱,边缘焦黑,像是从大火中抢出来的。
上面写着几个字:
“珩儿,活下去,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