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在火光下翻腾。沈清鸢站在石台边缘,手指还在滴血,琴匣半开,残图上的“镜湖”二字已经干涸发黑。
她没有抬头看天,也没有再望那道赤红烟火。她的手按在琴弦上,指尖一颤,音波扫过三人。
裴珩呼吸微顿,立刻察觉到她的意图。谢无涯眼神一紧,右手已搭上腰后断箫。云铮咬着牙撑起身子,左臂的血顺着铁链滴进泥土。
沈清鸢忽然抬手,将整把琴往地上一掷!
琴身触地不碎,反而发出一声长鸣,清越如令。这是《兵甲令》的第一音,沈家战时传讯的号角。三人同时站直,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珩。”她声音不高,却压住了风声,“带轻骑绕北岭,截他们退路。”
裴珩没动,只盯着她。他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敌军主力未散,北岭地形复杂,稍有差池就是全军覆没。
“谢无涯。”她转向他,语速更快,“你带水师潜入湖岸,破水寨,断补给。”
谢无涯眉心一跳。他知道那水寨是外族屯粮重地,守备森严,强攻必损。但他也明白,若不断其粮道,镜湖一日难安。
“云铮。”她最后看向他,目光沉稳,“三连赤焰弹,召我方残部集结,我要听见回信。”
云铮点头,从怀中取出信号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这三枚弹药是他最后的联络手段,一旦用尽,就再也无法调动外围兵力。
命令落定,三人几乎同时迈步。
裴珩伸手抓住沈清鸢手腕,直接将她往自己马上带。动作干脆,不容抗拒。他不能让她留下,更不能让她走在最前面。
同一瞬,谢无涯一步跨出,左手横在她腰前,墨玉箫抵住裴珩手臂,力道不重,却稳如铁桩。
两人对视,空气凝住。
沈清鸢没挣扎,也没说话。她只是抬起左手,轻轻拨动琴弦。
一声短音响起,极细,却精准切入两人呼吸间隙。裴珩手臂一麻,松了半寸。谢无涯耳下一跳,本能偏头,力道卸了三分。
就在这一瞬,她后退一步,反手抽出腰间玉雕十二律管,往马鞍一插,翻身跃上战马。
动作利落,落地无声。
她坐在马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流血,滴在缰绳上,渗进皮革纹理。她握紧绳索,抬头看向两人。
“我不是需要被救的人。”她说,“我是来领兵的。”
风穿过林间,吹起她的袖角。远处火光未熄,映在她眼里,是一片烧不尽的夜。
裴珩收回手,沉默片刻,翻身上马。他不再多言,只勒紧缰绳,朝北岭方向扬鞭而去。骑兵队列迅速成形,蹄声渐远。
谢无涯站在原地,望着她。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断箫别回腰后,转身走向湖岸方向。三道黑影从林中闪出,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像水底游鱼。
云铮靠在石碑旁,喘了口气。他撕下衣角草草包住左臂伤口,点燃第一枚赤焰弹。
轰——
红色烟火再次冲上夜空,在漆黑天幕炸开一朵血花。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接连升空,三道光痕划破长空,像是在天地间写下一道命令。
沈清鸢没再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她调转马头,望向正前方那条通往镜湖的黄土路。三百步兵已在路边列队,装备残破,铠甲不齐,有人拄着刀站着,有人脸上还带着昨夜逃亡时的灰烬。
她策马走到高处,翻身下马,打开琴匣。
那把七弦琴静静躺在里面,琴声曾震断外族鼓手手腕,也曾引出地图真相。她取出琴,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
指尖轻抚,第一个音落下。
是《安魂引》。
琴音不高,也不急,缓缓流淌在风里。残卒中有老兵忽然跪下,双手捂脸,肩膀剧烈抖动。有人说听到了兄弟临死前的呼喊,有人说梦见昨夜守军托梦告警。
琴声止,她收琴入囊。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声音清晰地传出去:“我领步兵,正面迎敌。”
三百人齐声应诺,声音沙哑却坚定。
她策马而出,黄沙漫卷,旌旗初扬。
风更大了,吹开她肩头布料,一片干枯的花瓣从琴囊滑出,随风飘落,掉进泥尘之中。
她没回头。
马蹄踏过那片花瓣,继续向前。
前方路途漫长,火光在远处跳动,像是敌人点燃的营帐。她知道这一战不会轻松,也知道有些人可能再也回不来。
但她必须走在这支队伍最前面。
因为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琴后听人心的女孩。
她是统帅。
马奔出十里,她忽然抬手,示意队伍暂停。
前方岔路口,两具尸体倒在路边,身穿外族服饰,胸口插着短刀。其中一人手中还攥着一张烧了一半的地图。
她下马查看,发现地图上标注的路线正是通往水寨的捷径。
她将地图收进怀里,重新上马。
此时天边微亮,晨雾未散。
她望了一眼前方,低声说:“加快速度。”
队伍再次出发。
她始终走在最前。
风吹起她的发,露出额角一点朱砂痣。
她右手按在琴匣上,指腹擦过新刻的四个字。
沈谢共守
字迹尚浅,但已入木三分。
她没有多看,只将手移回缰绳。
前方雾气中,隐约传来厮杀声。
她抬手,抽出腰间律管,往空中一挥。
三百步兵立刻列阵,刀出鞘,箭上弦。
她坐在马上,目光锁定雾中那点火光。
“准备。”
话音落下,她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入浓雾。
马蹄踏破寂静,黄沙飞溅。
她看见前方营地轮廓,看见巡逻的敌兵,看见高台上那面黑色旗帜。
她没有停。
距离敌营百步时,她抽出琴弦,缠上律管末端,当作长鞭甩出。
第一鞭抽断哨兵喉咙。
第二鞭卷倒火把。
火焰落地,点燃干草堆,火势瞬间蔓延。
敌营大乱。
她勒马立于火前,抽出第三根琴弦,搭在律管两端,拉成一张无形弓。
弓弦满,指向敌将营帐。
一支铁箭破空而来,擦过她脸颊,在肩头划开一道口子。
血涌出来,浸湿衣料。
她没管伤口,只将弓拉得更满。
雾中传来马蹄声,是敌方骑兵出动。
她眯起眼,盯着那面黑色旗帜。
只要毁了它,敌军就会失去指挥核心。
她松手。
琴弦离弦,化作一道银光射出。
帐篷被掀开一角,旗帜晃了晃,却没有倒。
她皱眉,正要再取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箫声。
极短,极锐,像鸟叫,又像风割过石头。
是谢无涯。
他来了。
她嘴角微动,抬手打出信号。
三百步兵立刻分两路包抄,火光中身影交错。
她策马冲向主帐,肩头伤口随着动作裂开,血顺着胳膊流进指缝。
她握紧缰绳,另一只手摸向琴匣。
里面还剩三根完好的弦。
够了。
她低喝一声,冲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