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还按在琴匣上,指尖能感觉到木面的震动。她没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浅痕,是刚才收断弦时被锋利的断口划开的。血已经凝了,不疼。
裴珩站在她斜后方,右手搭在剑柄附近。他没有说话,但目光一直停在她手上那幅小像上。风吹过城楼,把她的衣角掀起一角,他又往前半步,挡了些风。
谢无涯靠在墙边,墨玉箫垂在身侧。他看了很久沈清鸢,忽然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
沈清鸢抬眼,“你说呢?”
“我不知道。”他说完,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我只知道,云容不会留东西给你,除非她非留不可。”
苏眠从药箱旁走过来,喉饰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绿毛鹦鹉停在肩头,歪头盯着小像看了一会儿,突然用喙啄了啄绣线边缘。
“有味。”苏眠低声说。
沈清鸢把小像递过去。苏眠接过,手指沿着针脚慢慢滑。他凑近闻了闻,又让鹦鹉用爪子勾开一角绣布。薄绢露出来时,上面写满了字。
“这是……”裴珩皱眉。
“解‘双生咒’的法子。”苏眠声音平,“要用沈家血脉和谢家血脉,混入琴音与箫声中,再引地脉气流破阵。不是毒,也不是蛊,是救人用的。”
谢无涯猛地抬头,“谁救谁?”
“被咒者。”苏眠指了指薄绢角落画的一个符记,“这符记,是你母亲当年刻在谢家祠堂门槛下的。”
谢无涯的手一下子攥紧了箫身。
沈清鸢闭上眼。她想起小时候守灵的那一夜。灵堂里人很少,守棺的嬷嬷蹲在角落烧纸钱,嘴里念了一句:“夫人交代了,不必放陪葬。”她当时不懂,只觉得冷。现在才明白,那口棺材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母亲知道云容会来。”她说,“说她她什么都没放。真正的像,不在棺里,在密阁。”
裴珩点头,“她故意让云容以为自己恨她,让她去抢一个假像。可真像藏在这里,等二十年后被人打开。”
“不是等人打开。”沈清鸢睁开眼,“是等云容亲手交回来。”
一阵沉默。
谢无涯忽然笑了。笑声不大,却让三人都看了过来。
“你们都说她算得准。”他看着沈清鸢,“可她有没有算到,你会为了一个曾害你家族的人,去冒这种险?她有没有想过,你一旦启动这个法子,琴音牵连血脉,若中途被打断,你会失聪、吐血、甚至经脉尽断?”
沈清鸢没回答。
她只是把小像翻了过来,露出背面那行小字:鸢儿满月,容姐所赠。
苏眠看着那几个字,喉饰轻轻一响,“她们不是主仆,也不是仇敌。是姐妹。”
“所以那天晚上,云容看到孩子举牌,才会停住。”裴珩低声说,“她不是怕我们,她是认出了你。”
谢无涯靠着墙,手慢慢松开箫柄。他望着远处天边泛白的地方,声音低下去:“我娘死前跟我说,世上只有两个人真心待过她。一个是早年救她的大夫,另一个是江南沈家那位夫人。我当时不信。我以为她疯了。”
“她没疯。”沈清鸢轻声说,“母亲只是不能认她。她是沈家主母,云容是云家人。五世家之间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她只能藏着,等一个不会引发大战的机会。”
“所以她选了你。”裴珩说,“只有你能用琴音引动共鸣术,也只有你愿意听那些没人想听的声音。”
沈清鸢低头看着手中的小像。针脚很细,每一针都压得平整。她记得母亲绣东西时的样子——灯下坐着,手指灵活地穿线,偶尔咳嗽两声,也不抬头。那时候她总以为母亲只是个柔弱的妇人,守着宅院,管着香火。
原来她一直在布一个局。
一个以二十年为期限,用亲情做引,用误解做盾的局。
她要把云容拉回来,不是靠武力,不是靠揭发,而是靠这一针一线缝进去的记忆。
“她不怕云容恨她。”沈清鸢说,“她只怕云容忘了自己是谁。”
苏眠把薄绢小心折好,放进药囊里。鹦鹉扑腾了一下翅膀,落在石台上,盯着沈清鸢看。
“你要试?”他问。
“必须试。”她说。
“你现在就开始?”裴珩问。
“等天亮。”她说,“先让人查清楚地脉走向,找到最近的节点。另外,准备干净的瓷碗两只,银针四根,清水要取井底第三舀。”
苏眠点头,“我能办。”
“血呢?”谢无涯忽然问。
“你出一半,我出一半。”她说,“就在琴箫共鸣的时候。”
谢无涯看着她,眼神变了。他没再说反对的话,只是把墨玉箫重新别回腰后,动作很慢。
裴珩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台阶边缘。他望着城外渐暗的火光,手在袖中动了一下,像是摸到了什么硬物。
沈清鸢把小像放进琴匣夹层,合上盖子。这一次,匣子没有再震动。
风还在吹,但她不再觉得冷。
她走到城墙边,望向云容离开的方向。那边已经没有光了,只有黑沉沉的原野。
“她走了。”裴珩说。
“但她留下了这个。”沈清鸢按了按琴匣,“这就是信。”
谢无涯走过来,站在她另一侧。他没看远方,只看着她手里那只匣子。
“你母亲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他说。
“什么?”
“有些人不是敌人。”他说,“只是走得太远,忘了回家的路。”
沈清鸢点点头。
她转身走向城楼中央的石台,把琴取了出来。琴身微凉,她用袖子擦了一遍,然后坐下。
手指搭上弦。
第一声响起时,整座城楼安静下来。
裴珩回身看着她。
谢无涯把手放在箫上。
苏眠站在药箱旁,喉饰微微晃动。
琴音继续。
第二声落下时,沈清鸢的指尖渗出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