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站在台阶上,手按琴匣。风从城门方向吹来,带着尘土和铁锈的气息。她盯着那队骑兵,目光落在为首那人胸前的铜牌上。
蛇形纹路在阳光下一闪。
她转身走回正堂,脚步不快,却一步比一步稳。守卫见她入内,立刻合上门扇,横木落槽的声音清脆响起。
“闭门。”她说,“点香。”
檐角青烟升起,细长如丝,盘旋成雨滴形状。这是听雨阁最高警讯,所有暗桩即刻归位,外客不得进出。
谢无涯从窗边跃下,落地无声。他走到案前,看了一眼名册。“林远?”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冷,“昨日名单里没有他。”
“也没有铜牌。”沈清鸢将名册放在案上,手指轻压纸面,“边军不用铜牌记职。”
谢无涯走到窗前,掀开一线缝隙。外面骑兵已停在门外三十步,未再靠近。为首之人右手搭在刀柄上,拇指微微抬起,做了个三指朝下的手势。
“云家密令。”谢无涯收回手,“他们在等信号。”
“等里面的人回应。”沈清鸢打开琴匣,取出《心弦谱》残卷,放在案上。卷轴泛黄,边缘磨损,封底绘着一道弧线环绕星芒的图样。
她指尖抚过图纹,低声问:“若他们真为夺卷而来,为何不强攻?”
“因为不知道卷在不在你手里。”谢无涯道,“他们只知裴珩持调令入境,推测你会交接军务,趁机混入。”
话音未落,侧门突然被撞开。
云铮跌进来,左臂衣袖破裂,露出火焰状胎记。皮肤发红,边缘泛金光,像是有东西在皮下流动。他喘着气,额上全是汗。
“别……让他们进……”他扶着门框才没倒下,“他们是冲着卷来的!我追了半日,才甩掉尾巴……”
沈清鸢看着他胎记,想起苏眠的话——“承渊之血,遇琴而醒”。
她抬手拨动琴弦,一缕低音滑出,不成曲调,却直入血脉。音波扫过云铮经脉,胎记猛地一震,渗出一点血珠。
血珠落下,正好沾在残卷图纹中央。
金光乍起。
整间正堂被照得通亮,墙上影子瞬间拉长。残卷自动展开,旧纸翻页,显出从未出现过的文字与图案。
一张地图缓缓浮现。
五处地点依次点亮:一处是沈家水陆商道交汇口,标记为“枢”;一处深埋地下,写着“机关城”,属云家;第三处山谷隐秘,题“药王谷”,谢家祖地;第四处毒雾弥漫,标“萧窟”;最后一处临边关,烽火连天,正是裴家镇守要塞。
谢无涯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图。小时候父亲醉酒后画过一角,说那是前朝藏宝之地,唯有双脉同启方可开启。他一直以为是疯话。
可现在,图就在眼前。
他猛地抽出墨玉箫,剑锋直指云铮咽喉。
“你知道?”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早知道你的血能开这卷?”
云铮没动。他跪坐在地,左手撑着地板,呼吸粗重。“我不知道……”他说,“我娘死前只告诉我,这血是祸根,谁碰谁死。她让我藏好,别让人发现……”
“那你为何回来?”谢无涯逼近一步,“你明明可以逃。你走了,又折返,偏偏在这一刻闯进来。你是想借她的手,拿到天机?”
“我不是!”云铮抬头,耳上银环晃动,“我是怕他们伤她!我追到城外,看见他们换装,听见他们说‘卷在正堂,抢到就杀’。我拼了命赶回来报信,路上胎记就开始烧……我不懂为什么,但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她出事!”
沈清鸢站在两人之间。
她没看谢无涯,也没看云铮。她伸手按在残卷上,掌心感受到一股温热的脉动,像是卷轴有了心跳。
她低头看着地图,五处地点连成一线,最终汇聚于中心一点。
那里写着两个小字:“心渊”。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藏宝图。这是布局图。前朝用五世家的地势、资源、人手,布了一个大阵。而启动它的钥匙,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两种血脉的交汇——沈氏的智,云氏的血。
她收起琴,将残卷卷好,放回琴匣。
“从今日起,天机卷属于听雨阁。”她说。
谢无涯没动剑,但眼神变了。他看着沈清鸢,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从前她抚琴时温柔似水,此刻却像一把出鞘的刀,不容置疑。
“你不怕他?”他问,“他的血能启卷,也能被人利用。”
“我知道。”沈清鸢终于看向云铮。他满身狼狈,脸色发白,左臂还在渗血,却仍抬头看着她,眼里没有隐瞒。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血真是钥匙,有人会杀了你取血?”她问。
云铮点头。“想过。所以我练重剑,学杀人技。我要活得够久,才能护住我想护的人。”
沈清鸢伸手,按在他胎记上。
温度很高,像是烧红的铁。但她没退。共鸣术悄然开启,音波探入血脉深处。
她听见了一段记忆碎片——一间破屋,女人躺在草席上,手紧紧抓着男孩的手。她说:“阿铮,答应我,别让这血害人。如果有一天它能帮人,你就用它。但如果只是带来杀戮……宁可断手,也别交出去。”
音断。
沈清鸢收回手。
她站起身,对守卫下令:“封锁东西两院,查所有进出人员。冒充者若敢动手,格杀勿论。”
守卫领命而去。
她又转向谢无涯。“你去西墙,盯住暗道入口。他们既敢来,必有后招。”
谢无涯迟疑一瞬,终是收箫入腰,转身走向后院。
堂内只剩她与云铮。
云铮靠在墙边,气息渐弱。他抬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你信我吗?”
沈清鸢没答。
她取下腰间玉雕律管,折断一根,将粉末撒在云铮伤口上。血止住了,红痕渐渐变暗。
“你不是第一个为我受伤的人。”她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门外传来脚步声,急促而沉重。
一名守卫冲进来,脸色发白。“阁主,东墙发现尸体,穿着边军服制,胸口插着匕首。他怀里……有一张纸条。”
沈清鸢接过纸条。
上面写着:“林远,前锋校尉,任职三月,母病在床,子未满周岁。”
她捏紧纸条。
原来是真的边军。已经被灭口。
她走出正堂,站在台阶上。远处钟楼刚敲过三响,阳光照在青石地上,映出长长的影。
城门外那队骑兵已经散去,只留下几道马蹄印,歪斜地通向荒野。
她回头看了一眼琴匣。
匣盖紧闭,但能感觉到里面的卷轴还在微微发热。
像是在提醒她,有些事已经开始,再也无法停下。
她抬手摸了摸眉间朱砂痣。
风吹起她的袖口,银丝纹路一闪而过。
她转身走进堂内,顺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