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把断弦收进袖中时,天光已经照到了窗棂第三格。她起身将短琴绑在背后,指尖触到木身裂痕,停了一瞬。
她推开后院门,穿过枯井旁的假山。昨夜母亲说的地宫入口就在这里。她伸手探向石缝,刚摸到一块松动的砖,外面就传来铁链坠地的声音。
裴珩站在院门口,身后三十名黑甲卫列成两排。他披着玄色大氅,腰间佩剑未出鞘,眼神却像刀锋扫过她的脸。
墨九立在他右侧一步距离,双锤垂地,面具缝隙里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她。
沈清鸢收回手,退后三步。她没说话,右手已滑入袖中握住短琴。
“你要去哪?”裴珩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她依旧不答,只将短琴取出,横放在臂弯。
裴珩往前走了两步,“你和谢无涯在密室待了多久?”
她这才抬眼,“你派人盯着我。”
“墨九看见你深夜潜入谢家,与他共处一室。”他的指节扣住剑柄,“你说过听雨阁只为公义而立,不是儿女私会的地方。”
沈清鸢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带人围了我的院子?”
“我不许你再靠近谢无涯。”他说完,抬手一挥。黑甲卫立刻上前封锁所有出口。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琴,十指缓缓搭上弦。
《怒涛》的第一个音响起时,空气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那声音不高,却直冲脑门。前排两名守卫突然抱住头跪下,一人干呕,一人眼角流出血丝。
第二个音落,又有五人倒地。他们蜷在地上,呼吸急促,脸色发青。
裴珩皱眉拔剑,剑尖指向她咽喉,“住手!”
她没有停下。第三个音起,整支队伍开始动摇。有人丢掉武器,有人撞向墙壁,更多人捂着耳朵蹲下。
墨九猛然跃出,双锤砸向地面。震波扩散,短暂打断了音律节奏。他趁机掷出三枚透骨钉,直取她手腕。
沈清鸢侧身避过两枚,第三枚擦过衣袖。她旋身反弹,短琴横扫,一记变调“裂石”直击墨九面门。
青铜傩面应声碎裂,左眼空洞暴露在外。那道从眉骨斜穿至耳根的伤疤清晰可见。他踉跄后退,暗器匣受音波震动弹开,数十枚飞针洒进泥土。
裴珩瞳孔一缩,“住手!”
她转向他,手指仍按在弦上,“你凭什么管我?凭你是皇子?还是凭你自以为了解我?”
“我是在护你!”他声音陡然提高,“谢无涯身上有云家的毒,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颗随时会爆的火药桶!你靠近他就是在送死!”
“那你呢?”她逼近一步,“你带来的这些兵,哪个不是带着杀意来的?你嘴上说着护我,做的却是把我关起来。”
裴珩沉默片刻,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她继续说:“你令牌内层刻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他猛地一怔。
“我在琴音里听见了。”她盯着他,“你心跳变了。那块铜牌表面是皇族信物,里面拓的是边军布防图。你被人盯上了,裴珩。你以为你在掌控局势,其实你早就进了别人的局。”
裴珩低头看向腰间令牌,手指慢慢覆上去。
“云容要的是五世家动荡。”她说,“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搅乱局面的人。你现在的举动,只会让所有人觉得听雨阁已经投靠皇权。我母亲才刚醒又昏过去,我不想她再醒来时,看到的是整个江南血流成河。”
他抬头看她,“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放开我的院子。”她说,“让我查下去。谢无涯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你若真想帮我,就别用这种方式。”
裴珩站着没动。黑甲卫大多还躺在地上,呻吟声此起彼伏。
墨九单膝跪地,右手指节插进土里稳住身体。他抬头看了裴珩一眼,没有说话。
良久,裴珩终于开口:“我不撤人。”
沈清鸢眯起眼。
“但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他收回剑,“你去查,我去查。谁先找到真相,谁说了算。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再单独行动,尤其不能再见谢无涯。”
她摇头,“我不能答应。”
“那就继续被围。”他转身,对身后残余的几名守卫下令,“守住主院,任何人不得进出。传令下去,听雨阁事务暂停,等我示下。”
说完他迈步要走。
沈清鸢拨动琴弦,最后一个音荡开。裴珩脚步一顿,手按在令牌上的动作僵住。
她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心跳的变化吗?因为你在怕。你怕的不是我背叛你,是你自己已经走在一条回不了头的路上。”
裴珩没有回头。
她继续说:“你娘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明明察觉不对,却被所有人劝着往下走?最后连求救都来不及。”
他的背影明显一滞。
“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她说,“所以我不会让你把我锁起来。也不会让你把自己锁起来。”
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叶。墨九撑着地面站起来,面具碎片顺着肩头滑落,掉进尘土。
裴珩终于开口:“令牌的事……你不要对外提。”
“我不会。”她说,“但你也别再派人监视我。否则下次,我不保证还能控制住琴音的范围。”
他点头,抬手示意剩余守卫原地待命,自己转身离开。
墨九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走过门槛时,他脚步微顿,左手轻轻碰了下左眼位置,随即快步追上裴珩。
沈清鸢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她低头检查短琴,发现一根弦已经崩断,边缘沾着血迹。
她解开腰间玉律管,抽出里面藏的竹片。密道七星纹、偏移点、玉印形状都还在。她重新塞回去,贴身放好。
远处檐角传来一声鸟叫。
她抬头,看见一只绿毛鹦鹉扑棱着翅膀飞走,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
她没动,只是把短琴重新绑紧。
院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慢。
她转身望向门口。
一个身影站在阳光与阴影交界处,手里捧着一只旧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