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停留在那道“九”字刻痕上。石面粗糙,划得她指尖微疼。她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多用了半分力,顺着那一竖一横的走势来回摩挲。这痕迹是新的,边缘没有风化,像是就在不久前才留下。
她抬头看了谢无涯一眼。他站在几步外,正低头检查自己的袖口,那里沾了一点干涸的血迹。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脚步已经重新迈开。
前方的路开始收窄,两侧是陡峭岩壁,头顶只露出一线灰白的天光。雾气还没散尽,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沈清鸢把琴匣往肩后挪了挪,右手搭在剑柄上,指节因长时间握持有些发僵。
就在这时,她的耳膜轻轻一震。
不是声音,是某种震动从地面传来,极轻,却让琴弦在匣中微微颤动。她停下脚步。
谢无涯也察觉到了异样,抬眼望向崖顶。风忽然停了,连鸟鸣都断了。
一道红影出现在上方。
那人站在悬崖边缘,长裙垂落如血瀑,手中托着一件金光流转的物件。她没说话,只是缓缓将那东西举高。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目的光。
沈清鸢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座黄金打造的枷锁,只有巴掌大小,却雕工精细,每一环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锁身中央嵌着五颗不同颜色的宝石,隐隐有影子在其中晃动,像被关押的人在挣扎。
“你们走得真慢。”女人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二人耳中,“我等了很久。”
沈清鸢认得这个声音。她在听雨阁的密报里听过三次,在母亲临终前的低语里听过一次。她没有拔剑,也没有后退,只是慢慢将琴从匣中取出,放在臂弯里。
“云容。”她叫出这个名字。
云容笑了。她站在高处,目光扫过沈清鸢的脸,最后落在她眉心那点朱砂痣上。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傲慢,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你终于长成了我想要的样子。”她说。
谢无涯一步跨到沈清鸢身前,手已按在箫上。他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别碰琴。”
沈清鸢没听。她的手指已经抚上琴弦,轻轻一拨。
《清心》的第一个音响起。
这不是为了静心,也不是为了安抚谁。她要用这声音探测那黄金枷锁的质地。音波撞上金光,空气中传来细微的裂响。那座小枷锁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纹路,虽然极细,但确实在扩大。
云容低头看了一眼,不惊反笑。“你能听见它的痛,是不是?它也在怕你。”
沈清鸢不答。她继续弹,节奏不变,但指力加重。第二声、第三声接连而出,音波层层推进。那枷锁上的裂痕又深了几分,一颗蓝宝石突然暗了下去。
“够了。”云容抬起手,袖中滑出一把短匕,刀尖直指沈清鸢,“你以为你在破局?你只是走进了我的阵眼。”
她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一支箭矢疾射而来,目标不是她的心脏,也不是头颅,而是她发髻上的金簪。
金簪应声而落。
乌黑的长发瞬间散开,遮住了半张脸。但她没有去扶,反而抬手将头发撩到耳后。就在那一瞬,沈清鸢看见了——她额角靠近眉心的位置,有一道鲜红的印记,形状与位置,和自己眉间的朱砂痣一模一样。
她的手指顿在琴弦上。
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很小的时候,她做过一个梦。黑暗里有人抱着她,声音很轻,说:“你是我的命,不能给别人。”那时她以为是母亲,可现在想来,那人的声音并不温柔。
云容看着她,嘴角扬起。“你现在明白了?你不是沈家的女儿,你是我在十年前从宫里带出来的孩子。他们把你交给沈氏抚养,让我以为你死了。可我知道你还活着,所以我等,等到你能继承《心弦谱》,等到你能唤醒那天机卷的力量。”
沈清鸢的喉咙发紧。她想问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改用共鸣术探向对方的情绪。杀意是有的,但底下压着一股更深的东西,像是悔恨,又像是执念。
她刚要再弹一曲,云容却忽然笑了。
“你不信?”她说,“那就看看这个。”
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只鎏金护甲,手腕一甩,护甲如飞镖般射出,直取裴珩方向。
裴珩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方才那一箭是他射的。他想拦住云容,却没有料到这一击来得如此快。他侧身躲避,但肩头还是被划中。护甲嵌入皮肉,深入寸许,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沈清鸢冲过去扶住他。裴珩咬牙撑着,伸手想去拔,却被她按住。
“别动。”她说。
她低头看那护甲。金色表面刻着花纹,细看才发现是一幅画。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女人的手,站在一棵树下。画风稚嫩,线条歪斜,像是孩子随手涂鸦。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娘亲,别丢下我。
沈清鸢的呼吸停了一瞬。
那是她六岁时画的。那一年她偷偷拿了父亲的金箔片,在上面画画。后来画不见了,她以为是丢了。没人知道她画了什么,更没人知道她曾在背面写过这两个字。
云容站在崖边,看着他们,笑声渐渐变低。“你以为我在囚禁你们?不,我在救你们。五世家的继承人,都是被选中的容器。只有我能保护你们不被吞噬。而你——”她盯着沈清鸢,“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能接替我的人。”
沈清鸢抬起头,声音很稳:“我不是你女儿。”
“你是!”云容突然提高声音,“我为你杀了那么多人,我为你活成魔头,我为你守了十年!你凭什么否定我?”
她的话音落下,脚下的岩石忽然松动。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沈清鸢本能地往前一步,却被裴珩拉住。
“别去。”他说。
云容站在悬崖边缘,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看着沈清鸢,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
“如果你不肯认我,那就看着吧。”她说,“我会让你亲眼看见,这个世界是怎么被我重塑的。”
她往后一退。
身影消失在崖边。
沈清鸢冲到边缘,往下望去。深渊里雾气弥漫,看不见底。她不知道云容有没有死,也不知道那黄金枷锁是否真的碎了。
她转身蹲下查看裴珩的伤。护甲插得很深,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她试着用琴音震动金属,发现护甲内部有机关结构,遇音则缩,稍有不慎就会刺得更深。
“不能硬拔。”她说。
裴珩靠在石壁上,脸色发白。他闭着眼,许久才开口:“有些事,我不该瞒你。”
沈清鸢没问。她把琴放在一旁,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探向护甲边缘。针尖刚触到金属,护甲突然轻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皱眉。
这时,裴珩睁开了眼。他看着她,声音很轻:“你母亲……当年不是病死的。”
沈清鸢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