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琴弦上,那根细弦微微颤着,映出一点蓝光。她没有弹下去。
帐外的风忽然变了方向,吹得帘子猛地一掀。她抬起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密集而急促,像是从北面压过来的雷。
她站起身,把琴推到一边,抓起放在案上的十二律管系回腰间。湿衣换下不久,新穿的月白襦裙贴在身上还有些凉。她没披外衫,直接掀帐而出。
营地已经乱了。
守卫来回奔跑,有人在喊“轻骑出征”,也有人往沙丘方向指。她顺着视线望去,看见一道黑影正策马冲出营门,身后跟着三千骑兵,旗帜翻卷,尘土扬起老高。
是谢无涯。
她认得他背上的墨玉箫,也认得他手中那柄断剑——昨夜他还坐在湖边磨它,一句话不说。她就知道他会去。
但她不知道他这么快就动了手。
她快步登上沙丘,脚踩在松软的黄土上有些打滑。风越来越大,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她蹲下身,将琴平放在沙地上,双手按住两端。
这是她第一次用《控沙》曲。
不是师父教的,是她在密阁里翻到残卷时,自己试着谱出来的调子。音阶不全,只能引风不能止风。但只要能遮住敌军视线,就够了。
她拨动第一根弦。
音波散开,空气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远处的天空颜色变了,灰黄的云层迅速聚拢。风更猛了,卷着沙粒扑向敌阵。
敌军开始混乱。
战马嘶鸣,旗令来回传递。他们没料到这场风来得这么急。谢无涯的队伍趁机转向,沿着预定路线撤退。一切都在按计划走。
直到那面旗出现。
黑色底,金线绣着半朵并蒂莲,右下角刻着一个“旁”字。那是谢家旁支出征时才用的战旗,十年没在战场上露过脸。
可现在,它就插在外族将领的主阵中央,迎风猎猎。
沈清鸢的手指顿了一下。
她看见谢无涯勒住了马。
他本已退出三里地,此刻却猛然调转马头,反身冲了回去。马蹄踏破黄沙,剑锋直指那面旗。
她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
可她也知道,不能让他靠近。
她闭上眼,共鸣术开启。这一次不是探人心,而是借音波感知地下动静。琴音缓缓下沉,穿过层层沙土,像是一根细线慢慢探入黑暗。
然后她听见了。
嘶嘶声。
很轻,但在她的感知里格外清晰。那是火油引信燃烧的声音,不止一处,至少有七处埋点,集中在旗杆周围十步之内。敌人早就挖好了坑,铺好了药,就等着有人冲进去。
她睁眼,手指疾速拨弦,改奏“断金律”。高频音波刺入地面,试图震断引信。可火药埋得太深,音波到了底下已经弱了大半。她能做的只是延缓,没法阻止。
时间不多了。
她摘下腰间的律管,挑出最细的那一支。这是紧急信号专用的,只有谢无涯听得懂。她咬破指尖,血滴在管口,吹响。
一声尖锐的鸣响划破风沙。
谢无涯的马跑得更快了。
他知道这声音的意思,但他还是没听。
她又吹了一次,音更高,更急。可他的身影已经冲进敌阵外围,剑光一闪,砍倒两个拦路的士兵。
她放下律管,改用双手齐拨,轮指扫弦,发出“惊雷律”。这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让马受惊。她知道谢无涯的坐骑是训练过的战马,不会轻易失控,但其他骑兵的马不一样。
果然,靠近爆炸区的几匹马突然停下,前蹄扬起,不肯再往前走。有个骑兵差点被甩下来,死死抱住马颈才稳住。
可谢无涯的马没有停。
它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意,一路向前,直奔那面旗。
沈清鸢站起来,把琴推开,抽出最长的一根律管插进沙地。这是音柱,能让琴音传得更远。她双手急速扫弦,发出连绵不断的低鸣,模拟雷暴前的震动。
风沙开始下坠。
原本漫天飞扬的黄沙,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缓缓沉落。视野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看着谢无涯冲到旗杆前三丈处,举起断剑。
他的眼神她看不清,但他的动作她看得清楚。那一剑,是要劈下去的。
她不能再等了。
她放弃琴,改用最后一招。那是她七岁学会的第一式,最简单,也最原始。她闭眼,调息,将真气注入琴身,让整张琴与她的心跳同频。然后她奏出“镇魂律”。
低频音波穿过风沙,直击谢无涯脑海。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马也停住了。
剑尖离旗杆只剩一寸。
他没有劈下去。
但他也没有回头。
沈清鸢站在沙丘上,喘着气。她的唇角有血渗出来,刚才强行提升共鸣术,伤了内腑。她顾不上擦,只盯着下面那个人。
他知道危险了吗?
还是只是被音波干扰了一瞬?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引信还在烧。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面旗,低声唱出《控沙》终章句。琴音骤收,风停沙落,天地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面黑色战旗清晰地立在那里,旗杆下的土地已有裂痕,细细的烟从缝隙里冒出来。
谢无涯终于抬头。
他望向沙丘。
她站在那里,手里握着染血的律管,目光没有移开。
他手中的剑微微颤抖。
忽然,他抬手,不是劈向旗杆,而是指向她。
他的嘴动了动。
她说不出他想说什么。
但下一刻,他调转马头,对着自己的骑兵吼了一声:“退!所有人后撤五十步!”
骑兵立刻执行。
可已经晚了。
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闷响从地下传来。
不是爆炸,是引信烧到了最后一个节点。
所有人僵在原地。
谢无涯的马原地转了一圈,他又看向沙丘。
沈清鸢抬起手,指向旗杆右侧三尺处。
那里,沙土微微隆起,有一道极细的裂缝正在扩大。
她张了嘴,却没有出声。
因为她看见谢无涯动了。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那道裂缝。
他的剑还握在手里。
他的脚步很慢。
可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跳的间隙里。
她想喊他回来。
但她不能。
如果他是冲着陷阱去的,她拦不住。
如果他是想确认真相,她也不该拦。
他走到裂缝前,低头看。
然后蹲下身,用手扒开一层沙。
底下露出一块木板。
木板上有字。
他念了出来。
“谢氏旁支,誓灭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