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转身离开后,风沙彻底停了。沈清鸢仍蹲在原地,指尖还触着那块被黄沙半掩的玉佩。她没有再碰它,只是缓缓收回手,站起身来。
她低头看了看膝上的律官,又望向不远处跪着的谢家旁支。那人脸上没有惧意,反而勾起嘴角,像是等着什么。
沈清鸢正要开口,一道玄色身影从远处走来。脚步沉稳,踏在沙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是裴珩。
他走到兵法卷前停下,将手中一卷泛黄古籍放在沙地上。封皮上三个字清晰可见——《山河策》。
他没看沈清鸢,也没看俘虏,而是伸手撕开衣襟。胸口赫然一道旧疤,扭曲蜿蜒,深入肋骨下方。
“十年前。”他声音不高,“你在西岭埋伏,一箭射穿我心口。我没死。”
谢家旁支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又低下头去。
裴珩把《山河策》按在伤口上。血立刻渗出来,浸入纸页。墨迹微微晕开,却未模糊文字。
沈清鸢盯着那卷轴,忽然察觉不对。她快步取来古琴,盘膝坐下,调弦入静。
裴珩看着她:“你知道这卷书为什么流血吗?”
她没答,只轻轻拨动第一根弦。
音起,低而缓,是《破妄》的引子。这曲子不为伤人,只为照出藏匿之物。她闭眼,共鸣术随音波铺展,探向《山河策》深处。
纸页间有异样波动。不是情绪,也不是记忆,而是一种极深的杀意,藏在末页夹层里,像毒蛇蜷伏。
她加重指力,琴音骤紧。
刹那间,血痕蔓延处浮现出暗纹。七点连线,环环相扣,中枢直指一处山陵。图样完整显现——正是“七杀阵”。
沈清鸢睁眼,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张旧图。那是她早前潜入谢家旁支书房时默记下的密道布局。她将两图叠放,目光一凝。
完全重合。
“书房地下那条密道,”她开口,“根本不是逃生用的。它是阵眼。”
裴珩点头:“他们要用七杀阵,毁掉整个谢家祖坟,再嫁祸给正支血脉。一旦事发,五世家必乱。”
谢家旁支突然笑了:“你们以为看破就完了?这阵图本就是给人看的。”
沈清鸢手指微顿,但没有停下。她继续弹奏,音波如丝,细细梳理卷中每一寸纸页。她知道,有些真相不会只藏在表面。
裴珩盯着俘虏:“你笑什么?”
那人抬起脸:“我说过,真正的局,不在纸上。”
话音落下,一阵风卷过沙地。兵法卷边缘翻起,眼看就要被吹走。
沈清鸢左手猛地压住卷尾,右手加快轮指。音波震荡空气,沙粒在她身周凝成薄墙,挡住风势。
她额角渗出细汗,呼吸略沉。刚才强行运功已耗去不少心力,此刻再撑,已是极限。
裴珩见状,忽然咬破手指,在卷末空白处写下四字:假痴不癫。
血迹未干,顺着纸面缓缓流淌,竟与先前渗入的血痕自然相连,仿佛原本就该如此。
沈清鸢瞳孔一缩。
这四个字……她在幼时见过。那日在密阁翻到《心弦谱》残卷,卷首批注只有这四字,墨色陈旧,像是多年前所留。
如今重现,竟以血为引。
她盯着那行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卷《山河策》,或许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不是用来传兵法,而是用来藏命。
“假痴不癫……”她低声重复。
裴珩收回手,擦去唇边血迹:“有些人装傻,是为了活命。有些人装疯,是为了等一个机会。”
谢家旁支冷笑:“那你呢?你装了十年,到底等的是什么?”
裴珩没答。他只是转动手上的玄铁戒,目光落在沈清鸢身上。
她已重新闭眼,继续弹奏。这一次,音波更细,更深,直探纸背。
她感觉到,在“七杀阵”图之下,还有一层极淡的痕迹。像是另一个人写下的东西,被刻意抹去,只剩余温。
她加大内力输出,指尖开始发麻。琴弦震颤不止,发出细微的裂响。
突然,那层隐痕浮现一行小字:
“癸未年冬月,七杀启,血祭三脉,可逆天改命。”
沈清鸢猛然睁眼。
这不是兵法,是咒誓。
她抬头看向裴珩:“这个阵,不只是为了毁墓。它要杀人,杀特定的人。”
裴珩脸色微变。
谢家旁支哈哈大笑:“现在才明白?太晚了。你们已经站在局里,怎么逃?”
沈清鸢盯着他:“谁布的局?云家?还是你背后的人?”
那人闭嘴,不再说话。
风又起,沙尘扑面。沈清鸢一手按卷,一手抚琴,不肯松手。她知道,只要这卷轴还在,证据就在。
裴珩站在她身旁,忽然低声说:“你还能撑多久?”
她没看她:“到听清最后一个字为止。”
裴珩点头,转身面向俘虏。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扔在沙地上。
黑底金字,刻着“禁军监统”四字。
“从现在起,此人交由军法处置。任何人不得私自接触。”
谢家旁支盯着那块令牌,嘴角抽动了一下。
沈清鸢察觉到异样。她再次闭眼,奏出一段极短的音节。这是《破妄》的最后一段,专为逼出隐藏情绪所设。
她通过共鸣术,捕捉到了一丝慌乱。不是来自俘虏,而是来自那块令牌本身。
奇怪。一块死物,怎会有情绪波动?
她睁开眼,伸手拿起令牌。
背面有划痕,极细,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她凑近看,发现是一串数字:七、二、九。
她心头一跳。
这三个数……她在母亲遗留的笔记里见过。那是五世家密语,代表“内应已入主脉”。
她抬头看向裴珩:“这块令牌,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裴珩看着她,眼神未变:“昨夜。”
“谁给你的?”
他沉默片刻:“墨九。”
沈清鸢手指收紧。
墨九是裴珩最信任的暗卫,也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各方营地的人。如果这令牌有问题,那问题就出在他传递的过程中。
她忽然想到什么:“你说你十年前中箭未死……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裴珩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伤疤:“有人救我。一个女人,用琴声止住了我的血。”
沈清鸢怔住。
“她把我藏在药农家里,三天三夜不停弹琴。她说,只有音律能压住毒箭的侵蚀。”
“后来呢?”
“后来我醒来,她不见了。只留下一本残卷,上面写着四个字——假痴不癫。”
沈清鸢盯着他,心跳加快。
同样的批注,同样的血誓,同样的命运轨迹。
她刚想再问,裴珩忽然抬手,指向兵法卷。
“你看那里。”
她低头。
染血的纸页上,那行“假痴不癫”的血字,正在缓缓下沉。仿佛被纸张吸收,又像在与旧血融合。
最终,留下一道极淡的印痕,如同胎记。
沈清鸢伸手轻触那处痕迹。
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像是有人在纸下写字。
她屏住呼吸,凝神感知。
四个字,一笔一划,慢慢浮现——
“你也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