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恙忍不住笑了,心里暗道:这造船的人倒也有才,竟能把门板拼成船,还能划得动……
待到那小破船慢慢靠了岸,划船人跳下来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赤着的脚踩在湿滑的鹅卵石上,差点摔着……
他扶住船帮稳住身子,摘下头上的草帽扇了扇风,露出一张满是胡茬的脸——颧骨高,眼窝深,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很……
那人盯着祝无恙看了半晌,突然开口:“你……你是祝无恙?”
祝无恙愣了愣,随即仔细打量着对方……
这人看着面熟,却记不清在哪见过……
正自尴尬之际,倒是对方见他没反应,又往前凑了凑,咧嘴一笑:
“我是栗舟啊!你忘了?小时候跟你在村头老槐树下掏鸟窝的栗舟!”
“栗舟?”祝无恙这才恍然,“哦……哦哦!可不是嘛!多年没见,你倒长变了些。”
栗舟一听,乐得眼睛都眯起来,把草帽往腰间一塞,随手将船拴在岸边的柳树上,大步走到祝无恙身边,一屁股坐在青石上,毫不客气地端起陶碗,喝了口茶,咂咂嘴:
“好茶!比我家那糙茶可强太多了!”
他目光扫到旁边的干将袋,眼睛一亮,竟然开始就那么巴巴地盯着……
祝无恙见状,笑着把袋子递过去:“里面是几个烧饼,你要是饿了,就吃吧。”
栗舟居然也不推辞,打开袋子就拿出个烧饼,大口啃起来……
祝无恙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问道:“你这是没用过早餐吗?怎么不先垫吧点儿再出来打鱼?”
栗舟侧过脑袋,用肩膀上的衣服擦了擦嘴角的饼渣,有些腼腆地说:“多谢你的盛情款待啊,无恙。我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睡醒了就来河边了。”
祝无恙摇头笑了笑,心里想着:还是个懒汉,然而嘴上却说道:“不过是几个烧饼,哪谈得上盛情款待。”
结果祝无恙说完后,两人竟是一时没了话,栗舟一边啃着烧饼,一边就那么憨笑着并直勾勾地盯着祝无恙,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于是祝无恙只好先开口道:“你现在这是靠打鱼营生了吗?不种地了?”
“种啊,怎么不种。”栗舟啃着烧饼,含糊地说,“可只靠种地,一年下来也就够个温饱,哪有钱打酒喝。我爹一没酒喝,就撵我出来打鱼。打到的小白条就留着给我爹下酒,要是能打到大鱼、黄鳝、泥鳅什么的,就拿到市集上换钱,换了钱再给我爹买酒。再过两天就是清明了,我今天打算多打些鱼,一来自然是给我爹买酒喝,二来也能换点香烛纸钱,过几天上坟的时候用。”
一番话说的很是朴实,祝无恙闻言,微笑着点头道:“你倒是个孝顺的人。”
栗舟挠了挠头,却是没再回话。又是一阵沉默,气氛略显尴尬……
过了一会儿,栗舟终于憋不住了,指了指祝无恙的鱼竿:
“那个……你钓到鱼了吗?要是钓到了,我可以帮你一起拿到市集去卖,保准能帮你卖个好价钱。”
祝无恙洒脱一笑:“我其实就是来躲清闲的,也不爱吃鱼,所以钓不钓到都无所谓。”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栗舟一边将祝无恙的烧饼啃完,一边就那么絮絮叨叨地聊起小时候的事……
据他单方面所说,说是祝无恙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是他背着去的医馆;说两人偷偷摸进财主家的果园,被狗追得满山跑;说祝无恙特聪明,他的老爹也总夸他……
可栗舟说的这些,祝无恙却是大多已经没什么印象,就仿佛在听他讲着别人的故事似的,似是而非且又模模糊糊,祝无恙也只能偶尔点头应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叮铃叮铃”的,顺着风飘过来……
祝无恙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石子路上,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来,赶车的是个穿着短打的伙计,车辕上坐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胖子,正是马一鸣!
祝无恙没想到马一鸣会亲自来送马车,同时也不愿再听栗舟的唠叨,于是他连忙站起身迎了过去……
栗舟小时候没上过书院,自然是不认识马一鸣的……
他见马一鸣穿着华丽,身材富态,手上还戴着个玉扳指,心里顿时有些自惭形秽,留在原地竟是没敢上前……
而马一鸣果然也没太注意栗舟,他扫了一眼后,就嫌弃地移开了目光,走到祝无恙身边,小声问:
“祝兄,那是什么人?看着像是在纠缠你的样子,别是骗子吧?你要是不好意思赶他走,我让伙计来!”
“不用不用。”祝无恙连忙摆手,“他是我幼时的玩伴,名叫栗舟,不过就是恰巧碰到来叙叙旧,没什么坏心思。”
马一鸣这才又看了栗舟一眼,却是刚好看到栗舟正翻着祝无恙的干将袋,把袋底的饼渣往嘴里倒……
他眉头皱了皱,心里越发嫌弃,可既然祝无恙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祝无恙见马一鸣没提马车钱,便主动问:“马兄,这马车的价钱,你算好了吗?”
马一鸣刚想摆手说“谈钱就见外了”,祝无恙却一脸认真地说:“昨晚喝酒时我就说了,你要是不收钱,这马车我可就不能要了。”
马一鸣没办法,只好说:“行吧行吧,这样吧,人工就不算钱了,你给个木料的本钱就行,一共是四两五钱。”
祝无恙眉头微微一皱,仔细又打量着马车……
这马车做工精良,木料是上好的榆木,车辕上还钉了铁箍,车轮也包了铁皮,车厢里铺着软垫,配套的马灯、缰绳都齐全得很……
祝无恙随后很是不确定地问:“马兄,这价钱是不是太少了?这么好的马车,四两五钱怕是拿不下来吧!”
马一鸣一乐,拍了拍车辕:“你是不知道,为了给你做这马车,自你昨晚走了之后我就特意安排伙计赶工!
本来早就该做好了,可我想着你要去定县赴任,路途远遥远,因此就特意叫人多加了几个铁箍,又加固了车辕和车轮,耽误了几个时辰,要是没这几个铁箍的话,其实还能给兄弟你再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