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信任的裂痕
天牢,阴冷而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每一个关押在这里的灵魂,都牢牢地禁锢。
顾云逸被关在最深处的重犯牢房里。这里,不见天日,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他孤独而笔直的影子。
他的手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会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
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将今天在金銮殿上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地咀嚼、分析。
虎符,信件,证人……
顾云昭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又快又狠,几乎将他逼入了绝境。
他知道,皇帝虽然盛怒,但未必真的相信他会谋反。否则,就不是“听候发落”,而是直接“满门抄斩”了。
皇帝在等,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一个能让他,保全皇家颜面的台阶。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座地狱里,找到那个理由。
牢门,被沉重地打开了。
一道微光,和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同走了进来。
苏瑶。
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服了那个油盐不进的典狱长,让她进来探视。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黑夜里燃烧的火焰。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她将食盒放在地上,声音,因为急切和担忧,而显得有些沙哑。
顾云逸睁开眼,看着她。看着她那身依旧凌乱的药袍,看着她那苍白得没有些许血色的脸,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些许责备,但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我不来,难道看着你在这里等死吗?”苏瑶的语气,有些冲。她是在担心他,是在害怕,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只能用尖锐的言语,来掩饰内心的脆弱。
“我不会死。”顾云逸的语气,很平静,“顾云昭的计划,有破绽。”
“什么破绽?”苏瑶立刻蹲下身,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虎符。”顾云逸缓缓地说道,他的思维,又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权谋轨道上,“京畿大营的虎符,用的是百年玄铁,非皇族血脉,不能开启。而顾云昭手里的那块,是普通的黑铁,颜色虽然相近,但质地,却天差地别。只要找来懂行的工匠一验,便知真假。”
“那信呢?笔迹呢?”苏瑶追问,她的思维,则更偏向于细节和逻辑。
“笔迹可以模仿,但习惯,模仿不了。”顾云逸的眼中,闪过些许精光,“我写字,习惯在‘之’字的末尾,带一个微小的回勾。而那封信上的‘之’字,却没有。这一点,只有我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那我们立刻把这些告诉皇上!”苏瑶的眼中,光芒更盛。她觉得,只要把这些证据呈上去,顾云逸的冤屈,就能立刻洗清。
“没用的。”顾云逸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些许无奈,“现在,满朝文武,都看着。父皇就算信了,也不能仅凭这些微小的破绽,就推翻所有的‘证据’。他需要一个,更直接,更有力的,无法辩驳的证据,来堵住悠悠众口。”
“那是什么?”苏瑶的心,又沉了下去。
顾云逸沉默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破绽,一定存在。但他找不到那个,能一击致命的突破口。他习惯了用雷霆手段,去解决问题,可现在,他被困在这牢笼里,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挣扎的脸,苏瑶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她知道,他习惯了用权谋和武力来解决问题。但这一次,对手用的是阴谋,是陷害。他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他那套“寻找铁证”的思路,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天牢里,根本无法执行。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苏瑶缓缓地说道,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什么思路?”
“我们不要去证明那些东西是假的。”苏瑶的眼中,闪过些许属于医者的、敏锐的洞察力,“我们只要证明,那个‘证人’,在撒谎。只要证人倒了,所有的证据,就都成了笑话。”
“怎么证明?”顾云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觉得,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查他。”苏瑶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定,“查他过去三个月的所有行踪,查他的家人,查他的财产。我不信,一个普通的士兵,能无缘无故地,去参与谋反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找到这个秘密,就能让他,反戈一击!”
顾云逸听着她的话,眉头,却拧成了一个死结。
“太慢了。”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些许急躁,“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顾云昭既然敢动手,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我们查到东西,黄花菜都凉了!他可能早就把所有线索都抹干净了!”
“那你说怎么办?!”苏瑶的火气,也上来了。她觉得自己提出的方法,是唯一可行的,而顾云逸,却如此轻易地否定,“难道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逸也有些急了,他站起身,因为镣铐的限制,只能在小范围内踱步,“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从虎符和信件入手,找到那个伪造证据的工匠!只要找到工匠,人赃并获,就能立刻戳穿顾云昭的阴谋!这才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你以为顾云昭是傻子吗?他会留下活口吗?工匠,恐怕早就被他灭口了!”苏瑶站起身,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
“那也比查一个无头案要快!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你那是急功近利,是冒险!是典型的顾云逸式思维!”
“你那是妇人之仁,是拖沓!是典型的书生之见!”
两人,竟然在这阴冷的天牢里,为了调查的方向,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他们都太想救对方了,也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他们都只想用自己最擅长、最信服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却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和对方话语里,那份深藏的爱意。
“顾云逸!”苏瑶气得眼圈发红,她觉得,他根本不信任她的判断,“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方法,就一定是错的?是不是只有你的,才是对的?”
“我没有!”顾云逸也吼了起来,他的理智,被焦急和无力感,彻底吞噬了,“我只是觉得,我的方法,更有效率!能更快地让你,脱离危险!”
“有效率?有效率就是拿自己的命去赌吗?!”苏瑶的声音,也拔高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你出事!我怕……”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其中的恐惧,却清晰地,如同利刃,狠狠地,扎进了顾云逸的心里。
顾云逸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为害怕而泛红的眼睛,看着她那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瞬间,被无尽的愧疚与心疼所取代。
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又一次,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霸道与独断。他又一次,用他那套“我是为你好”的逻辑,深深地伤害了她。
“对不起。”
他缓缓地说道,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悔恨。
苏瑶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真诚的悔意,心中的火气,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的委屈。
“我……我只是太担心你了。”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肩膀,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顾云逸上前一步,想要去碰触她的脸,却因为镣铐的限制,停在了半空。那沉重的铁链,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瑶看着他那只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些药膏,仔仔细细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在对待一件,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宝。
顾云逸看着她,看着她那低垂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心中,那道因为争吵而产生的裂痕,瞬间,被这无声的温柔,彻底治愈了。
他知道,他错了。他不该怀疑她,不该否定她。她不是他的附属品,她是他的伙伴,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最锋利的剑。
“苏瑶,”他轻声说道,“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好。”苏瑶点了点头,没有抬头,只是专心地,为他包扎着伤口。
“我们,按你的方法来。”他妥协了。不是因为她的方法更好,而是因为他明白,此刻,她需要的,不是一场辩论,而是一份,毫无保留的支持。
苏瑶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些许不解。
“你的方法,虽然慢,但最稳妥。”顾云逸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我相信你。”
苏瑶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心中,那片因为委屈而掀起的波澜,瞬间,也风平浪静了。
她知道,他不是在妥协,他是在……尊重。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来支持她。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泪光,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我等你。”他说。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在这阴冷的天牢里,他们达成了新的共识。他们不再是争执的对手,而是最默契的,生死与共的盟友。
他们明白,真正的伙伴,不是永远意见一致,而是在意见相左时,依然愿意,为了对方,放下自己的坚持,选择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