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论坛上的腥风血雨并未因为当事人的沉默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那个指控林晚照作弊的匿名帖被高高顶起,下面跟满了各种“分析帝”、“目击者”和纯粹跟风嘲讽的言论。#真千金作弊# 俨然成了明德高中当下最热门的八卦。
有人截图搬运到班级群里,有人添油加醋地编造所谓“目击细节”,甚至有人把她平日沉默寡言、穿着朴素的模样剪成小视频,配上讽刺的字幕上传。短短两天,这个话题几乎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晚照,却像是活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里。
她对那些投射过来的、混杂着鄙夷、好奇、幸灾乐祸的目光视若无睹,对走廊里故意提高音量的议论充耳不闻。她没有试图去论坛辩解,更没有去找周老师或者班主任澄清。她的冷淡,反倒让流言像火借了风一样愈发汹涌。
她的行动轨迹变得异常固定和清晰。
除了必要的上课,几乎所有的时间,她都泡在了图书馆。
明德高中的图书馆堪称豪华,占整整一栋楼,分区细致,藏书丰富。楼前有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落地窗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下午四点过后,金色的光线透过高大的玻璃,斑驳地洒在光滑的红木长桌上,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油墨特有的沉静香气。
林晚照总是选择最靠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位置坐下。那里紧挨着存放厚重工具书和过期学术期刊的书架,人迹罕至,光线稍暗,却格外安静,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
她从旧书包里拿出摞起来厚厚一叠的竞赛真题、专题汇编和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还有几只不同颜色的笔和已经快被捏变形的橡皮。
然后,便一头扎了进去。
世界在她周围安静下来。论坛上的喧嚣、教室里的窃语、江心柔那虚伪的关切、父母复杂的目光……所有这一切,都被隔绝在那一片沙沙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之外。
她的眉头时而紧蹙,盯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久久不动,指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点着;时而豁然开朗,笔走龙蛇,流畅地写下一长串推导;遇到卡壳时,她会咬着笔杆,盯着窗外发呆片刻,眼神放空,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攻克难关后,她也不会露出特别兴奋的表情,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用红笔在题号上打一个勾,然后立刻投入到下一道题目中。
她的桌面永远整洁,左手边放着按类别归好的笔,右手边摞着演算纸。偶尔有人路过,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看两眼那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演算,心里却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
那副巨大的黑框眼镜(她新配的,为了更方便看书写字)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抿的、显得有些固执的嘴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她的身影在空旷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瘦削和孤独。周围偶尔有学生经过,大多是来借阅闲书或者结伴来自习区聊天的,看到她这副埋首苦读的模样,往往会投来异样的目光。
“看,就是她……”
“啧,真能装,作弊都被实锤了还这么拼?”
“演给谁看呢?以为这样就能洗白?”
“说不定是在预习下次要作弊的内容呢……”
低低的讥笑声有时会飘过来,甚至有人故意在经过她桌边时把书摔得很响,想看她是否会被吓到。
林晚照毫无反应,仿佛真的聋了。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经沉浸在由数字、公式和逻辑构成的世界里。那里没有偏见,没有流言,只有对与错,只有解开难题时那片刻纯粹的快感。
但也有极少数时候,会有不一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比如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注意到这个总是坐在角落、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的女孩,注意到她身边那摞越来越高、难度明显超纲的习题册,也注意到那些飘向她的恶意揣测。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偶尔经过时,会放轻脚步,不去打扰。偶尔替她调亮一点角落的灯光,或在巡视时顺手把最近的水壶推近。
又比如,同样会来图书馆查找物理资料的学霸陈默。他是少数对论坛八卦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之一。有几次,他经过林晚照的座位,目光无意中扫过她摊开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推演过程和巧妙思路,让他这个常年占据年级前三的学霸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眼中闪过讶异和思索。
他甚至有一次看到林晚照正在解一道他苦思冥想了很久都没头绪的物理竞赛压轴题,而她采用的是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极其巧妙的能量守恒分析方法。
陈默站在书架后,看了足足一分钟,直到林晚照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向他。
陈默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鄙夷或躲避的神色,反而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才转身离开。但那道题的精妙解法,却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这些细微的插曲,林晚照并未在意。她就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将这些天所受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全都化作了演算纸上一行行沉默却有力的公式。
夕阳西下,暖橙色的光芒逐渐变为绛紫,图书馆内的灯次第亮起。
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更长,更孤独。
管理员老先生开始慢悠悠地巡视,示意闭馆时间快到。
林晚照这才从题海中抬起头,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脖颈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僵硬疼痛。她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将写满的草稿纸仔细叠好,把笔一支支放回笔袋。
整个过程安静而专注。
然后,她背起那个依旧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旧书包,低着头,沿着图书馆安静的长廊,一步步走向门口,融入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
自始至终,她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脸色,没有去听任何人的议论。
她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条从教室到图书馆,再从图书馆回到那座冰冷豪宅的、孤独而沉默的路径。
像一个苦行僧,又像一个蛰伏的猎人。
等待着,足以粉碎一切谣言和偏见的机会降临。
而那一天,并不会太遥远。她笔下的公式和日益增厚的草稿纸,就是最好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