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楚玉蘅。
旁人总说我性子沉稳,遇事有主见,不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柔弱。
我也自认不是心慈手软到任人拿捏的性子,更非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圣母。
可三年前那个风雪漫天的日子,我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像被什么迷了心窍。
那日我去城郊的寺庙拜佛,归途中突遇山匪,我与丫鬟青竹逃往后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路都辨不清。
风雪里隐约传来微弱的呻吟,我本想当作没听见——自身难保,贸然救人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可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根细针,一下下刺着我的心。
佛寺的钟声恰好从风雪那头传来,悠远而厚重,仿佛一下震醒了混沌的神魂。
我鬼使神差地拨开积雪,救下了他。
后来无数次回想,我都觉得怪异。
我从未那般冲动过,可那个躺在雪地里、不知身份、不识面目的重伤男子,他的身影,他的呼吸,却像刻在了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里做梦,总梦见那片茫茫风雪,和他看不清脸庞的身影。
楚家出事那天,我强作镇定地处理府中事务,一边托人打探消息,一边想办法筹钱打点。
可夜深人静时,心底总有个模糊的预感:楚家这场危机,困在苏城怕是找不到转机,得往外走。
父亲说起早年与江城李家有过口头婚约,让我去江城嫁入李家避祸时,我心里“咯噔”一下。那预感突然清晰起来,像有个声音在说:答应他,去江城。
所以,我没有太多推辞,最终同意了。
纵有万般不愿,纵我对那素未谋面的李家公子一无所知,可那股直觉推着我,让我无法拒绝。
婚礼的鼓乐喧天,宾客的笑语喧哗,都像隔着一层纱。
盖头被挑开的那一刻,烛火骤然涌入眼帘。
我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却冰冷的眼眸里,是李砚辞。
他就站在那里,红袍加身,却没有半分新郎的热络,眼神里的疏离像冬日的寒冰。
那一刻,我内心一片慌乱,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不该是这样的……
可应该是怎样的?我又说不上来,或许是潜意识里,总觉得这场因预感而起的婚事,该有些不一样的开端?
直到见到江婉柔。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些微讶异,还有些许欣喜。
可很快,那点欣喜被压了下去,换上一种清晰的认知——她是李砚辞放在心尖上的人,是这李家后宅里,明晃晃要抢夺我夫君关注的人。
我们,是敌对的。
江城的秋意渐浓,李砚辞履行着他的承诺,每日都带着江婉柔为楚家之事奔走查探。
我虽未同行,却能从他们带回的消息里,拼凑出他们的踪迹。
我何尝不明白,李砚辞这般尽心尽力,与其说是为了楚家的冤屈,不如说是为了早日了结这桩因“恩情”与“契约”而起的牵绊。
他的步伐越急促,越像是在赶一场必须尽快落幕的戏。
戏散了,他便能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守着他精心雕琢的江婉柔,继续做他不受牵绊的李家公子。
而我,不过是这场戏里临时搭戏的角儿。
他每多收集一份证据,每往前推进一步,就离戏终人散更近一分。
青禾说李公子是个热心肠的,我却知道,他的热心是给所有人的周全,而他的冷清,才是留给自己的底色。
就像山间的清泉,能解渴,能映景,却永远摸不透水底的深浅。
我们同行一场,却从不曾走进他的心里。
我很意外江婉柔会告知我茶叶的区分,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又是为什么最终告诉了我?我想不明白,但我想明白了,或许,江婉柔与李砚辞才是一路人。
我该回苏城了。
回到属于我的楚家。
李砚辞的世界,江婉柔的存在,都将与我无关。
只是为何,想到这里,心口会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涩意?像是秋风扫过枝头,明知叶落是必然,却仍为那转瞬即逝的光影,生出片刻的怅惘。
我压下心中那点不该有的波澜。
罢了,本就不是一路人,距离远些,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成全。
檐角的铜铃换了第三批,连院外那棵老槐树的年轮都添了三道,故人旧事像被风吹散的柳絮,渐渐飘得没了踪影。
曾经牵挂的人,如今只剩模糊的影子,偶尔在梦里闪过。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跟着父亲打理楚家的生意。
起初只是在旁研墨抄账,看账房先生算茶叶的进销,听父亲与商户谈采买的价钱。
父亲总在酒过三巡时拍着我的肩叹:“你的才智、魄力,半点不输男儿,可惜了。”他说这话时,眼里有惋惜,也有骄傲,可我只望着桌上的账本沉默。
我把楚家的铺子扩到七家,连京城的贵人都来订我们的茶叶,账本上的盈余翻了一倍还多——我早已不是那个需要靠父亲认可来证明自己的姑娘,我要的从不是“不输男儿”的评价,而是让楚家的生意,在我手里走得更远。
窗台上的茉莉开了又谢,母亲手里的庚帖也换了一沓又一沓。
每月总有两三回,她会领着不同的公子来府里见我,或是苏绣世家的少东家,说话时总盯着我鬓边的珠花,或是盐商的独子,坐下没半盏茶就开始说自家库房的银钱。
我陪着应付,看他们吟诗作对、谈生意经,心里却像隔着一层纱,连半分波澜都起不来。
直到遇见我的夫君。
他是母亲朋友的远房侄子,家世与楚家相当,性子却格外温吞。
第一次见面时,我随口说喜欢院角那丛兰草,他便默默记在心里,下次来竟带了两盆新培的素心兰。
我与账房先生核对布庄的账目,他不插话,只在我蹙眉时递上一杯温茶。
他从不会反驳我的话,我定的新规矩,他会帮着整理成册子,我不想去应付那些应酬,他也会替我婉言回绝。
没有震耳的心跳声,没有轰轰烈烈的情意,可只要他在身边,连看账本的时光都变得平和。
我知道,这便是我要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