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只觉得一股火气在胸腔里燃烧。
索性眼不见为净,沉声对着身旁躬身侍立的汪公公吩咐:“去把储秀宫的宫人都叫回来,还有御膳房和内务府的总管,一并给朕叫来!”
汪公公见陛下额角青筋微跳,眼底满是寒芒,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躬身应诺:“奴才遵旨!”
说罢起身快步走到殿外,先是派了两个小太监分头去传御膳房和内务府的总管,又派了个伶俐的去寻钟粹宫的宫人。
转念一想,方才柳美人在殿内点到名字的那几个宫人也脱不了干系,便又添了句:“再去把方才柳美人提及的那几位宫人也一并叫来,不得有误。”
小太监们领命匆匆而去,不多时,殿外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几个宫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挪了进来,一跨进殿门,不等萧景琰发话,“噗通”一声便齐齐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砖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脑袋埋得快贴到地面,嘴里不停念叨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们知错了!”
可萧景琰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揭开茶盖,撇去浮沫,浅啜了一口。
茶水的清冽并未压下他心头的火气,反而让他更显冷肃,一双墨眸沉沉地落在茶盏中,对地上的求饶声置若罔闻。
又过了片刻,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进来的是两个面色惨白的宫人,他们显然已经知晓事情败露,脚步虚浮,眼神躲闪。
汪公公上前一步,对着萧景琰躬身低声回禀:“陛下,这两位便是此前向柳美人售卖消息的宫人。”
萧景琰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依旧一言不发。
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跪在地上的宫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觉得陛下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他们冻结。
最后赶到的是御膳房总管和内务府总管。
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被两个太监临时叫来,还摸不清状况。
进殿后,他们先是瞥见地上跪了一片宫人,又见陛下神色冷峻,汪公公侍立一旁目不斜视,连个眼神提示都没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两人不敢多问,也不敢迟疑,连忙撩袍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三叩之礼,齐声说道:“奴才参见陛下,陛下圣安。不知陛下急召奴才前来,有何吩咐?”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只等着萧景琰开口发话。
萧景琰执茶盏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釉,半晌才终于慢条斯理地将茶盏搁在描金托盘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不重,却让殿中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
他并未看那跪了一地的储秀宫宫人,反倒抬眼看向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御膳房总管,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后妃每日的餐食规制,主食几品?菜肴几样?点心又许配多少?”
御膳房总管心头一凛,忙躬身回话:“回皇上,按祖制,皇后每日膳食三十品,妃位二十五品……点心不论品阶高低,每月共八样,皆是定量定品,不敢逾矩。”
他答得条理分明,额角却已渗出细汗。
萧景琰闻言,指尖轻轻叩了叩面前的紫檀木桌,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起来,到跟前看看再回话。”
御膳房总管忙诺诺应了,起身时腿脚都有些发虚。
他战战兢兢地挪步到桌前,先是低头觑了一眼,待看清桌上情形,猛地睁大了眼睛,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看得愈发真切——偌大的紫檀木桌案上,只孤零零摆着四碟小菜,一碟清炒时蔬蔫蔫的,连点油光都无,一碗豆腐羹,豆腐炖的碎碎的,然后是一盘素炒菌菇,和一盘青菜炒肉末。
主食也只是一碗白粥,米粒稀疏,清汤寡水,旁边配的两小块馒头更是又干又硬,像是放了许久。
这哪里是美人该有的膳食?别说按规制该有的菜肴了,便是宫里稍微得脸些的太监、宫女,每日的餐食也有荤有素、热乎足量,比这桌上的东西强上百倍。
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后背的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浸湿了内层的衣袍。
他在心里把底下办事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暗骂那些人真是猪油蒙了心,胆子大得包了天!
后宫膳食关乎妃嫔体面,更有祖制规制摆在那里,谁敢这般克扣?
这储秀宫再如何,也是皇上后宫之地,里头的主子再不济也是受封的妃嫔,竟被苛待至此,这不是明着打皇家的脸,给皇上添堵吗?
若是传出去,说皇家苛待妃嫔,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他越想越慌,手脚都开始发颤,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把那些胆大包天的下属揪来,当场问罪。
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才管束下属不力,竟让他们做出这等欺上瞒下之事,辜负皇上信任,还请皇上责罚!”
萧景琰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转而看向另一侧的内务府总管,语气依旧平静:“朕问你,分到各宫的宫人,若是主子未曾特意安排差事,按规矩该如何行事?”
内务府总管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不敢怠慢,忙躬身答道:“回皇上,宫人事先皆经调教,若无主子特意吩咐,便该各司其职,打理宫务,随时听候主子差遣,断不可懈怠偷懒。”
“嗯。”萧景琰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储秀宫宫人,而后抬手指向她们,“既然规矩如此,那看来是这一批宫人没调教好。瞧瞧这满殿的懒散模样,想来平日里也未必尽心当差。先带回去,好好调教好了再说吧。”
内务府总管心头一松,忙叩首领旨:“奴才遵旨!奴才回去后即刻挑选勤快伶俐、处事得当的宫人送来储秀宫,绝不再出差错!”
萧景琰指尖在桌子上顿了顿,随后开口:“御膳房总管管束不力,纵容下属克扣宫妃份例;内务府总管调教无方,致使宫人失职。你二人,各罚俸半年,以儆效尤。”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添了几分威严,“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奴才谢皇上恩典,日后定当严加管束,绝不敢再犯!”两位总管忙连连磕头谢恩,额头磕在砖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景琰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下去吧。”
“奴才告退。”两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躬身倒退着退出殿外。
内务府总管临走时,不敢耽搁,忙示意手下宫人,将储秀宫那一众跪着的宫人尽数领走,殿内顿时清净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