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着宫墙,鎏金宫灯初上,将储秀宫的朱红门槛映得暖亮。
萧景琰的明黄龙袍在晚风中拂动,玉带环佩随着沉稳的步履轻响,刚至宫门口,便见柳嫣然领着一众宫人候在阶下。
她身着一袭石榴红绣芍药的宫装,裙摆缀满细碎的珍珠与赤金流苏,行走间流光溢彩,夺目得很。
乌发高挽成朝云近香髻,簪满了赤金点翠步摇与红宝石钗,珠翠环绕间,鬓边还斜插着两朵嫣红的绒花,整个人打扮得鲜亮明媚,眉眼在浓艳衣饰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鲜活灵动的娇俏。
瞧见那道熟悉的明黄身影,柳嫣然一双杏眼霎时亮得像盛了星子,眼底翻涌着藏不住的欢喜与期待,连带着脸颊都染上了淡淡的粉晕。
身后的宫人们纷纷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只余下晚风拂过廊下宫灯的轻晃声。
萧景琰望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雀跃,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那抹笑意浅淡却温和,驱散了帝王身上惯有的威仪。
他随意抬手一摆,动作自然而亲昵,恰好止住了柳嫣然正要俯身行礼的动作,声音低沉温润,带着几分笑意:“免了吧,不必多礼。”
柳嫣然顺势直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明黄衣袖,那料子触手光滑,带着帝王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息。
萧景琰低头,瞥见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纤细白皙,指尖微微泛红,眼底笑意更甚,故意板起脸来,语气却带着纵容:“朕是来考校你的。前段时日让你背的宫规,若今日背不出半句,朕可是要重重罚你。”
柳嫣然眨了眨眼,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甜了,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娇憨,又透着十足的底气:“背得出的!臣妾这些日子日日都在温习,背得十分熟练了,陛下只管提问便是,保管一字不差!”
她说话时,鬓边的流苏轻轻晃动,眸中的光亮得惊人,那副胸有成竹又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让萧景琰心中愈发柔软。
“哦?这般有把握?那朕可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两人已踏着廊下细碎的光影步入内殿。
殿内燃着淡淡的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柱,衬得四下愈发静谧。
萧景琰径直走到上首的紫檀木椅上坐下,衣摆随着动作铺开,绣在襟前的暗纹龙形在微光中若隐若现,自带一股威仪。
他抬手屏退了殿内多余的宫人,只留汪公公立在身侧,才抬眼看向站在殿中、略显局促的柳嫣然:“背一下宫规第七条、第三十三条和第七十二条。”
柳嫣然垂眸稳了稳心神,下一刻便开口背诵,语速流畅得几乎无需思索:“第七条,宫人及各宫主位不得擅自出入禁宫各门,凡出入需持腰牌,经侍卫查验无误方可通行;第三十三条,各宫不得私藏外间奇巧淫技之物,亦不得与外臣私相授受,违者以大不敬论;第七十二条,后宫众人需谨守本分,不得妄议朝政、搬弄是非,若有违者,视情节轻重予以罚俸、禁足乃至废黜之罚。”
整段背诵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磕绊,尾音落下时,殿内还残留着她清亮的余韵。
柳嫣然背完,悄悄抬眼,见萧景琰未发一言,便索性昂起头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紧张,更多的却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恳切。
萧景琰的目光掠过她,转而投向身侧的汪公公。
汪公公跟随他多年,最是谨细,方才早已将柳嫣然的背诵与心中熟记的宫规一一对照,此刻见陛下看来,便躬身微微点头,眼神示意她背得一字不差,分毫不谬。
萧景琰收回目光,脸上神色稍缓,语气也平和了些:“不错,背得这般熟练,可见你这些日子悔过的态度还算诚恳。后宫规矩森严,非是儿戏,往后切记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万不可再轻易违背宫规。”
“臣妾谨记陛下教诲!”柳嫣然闻言,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连忙急切地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欣喜与恳切,“臣妾这些日子日夜反省,早已深知先前过错,是臣妾一时糊涂才失了分寸,往后绝不敢再犯,定当循规蹈矩,不给陛下添麻烦。”
萧景琰静静看了她片刻,见她神情真挚,不似作伪,便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淡淡:“那就好。”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御膳房的宫人提着食盒,在采荷的引领下躬身而入。
采荷手里捧着两碟精致的小菜,神色忐忑得厉害,指尖捏着食盒边缘微微泛白。
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里的菜肴一一取出摆放:一碟清炒时蔬脆嫩欲滴,一碗莲子羹炖得绵密浓稠,还有两碟荤素搭配的热菜,外加两碗白瓷碗盛着的香米饭,最后摆上一双描金象牙筷,整整齐齐地码在紫檀木食案上。
每一样都分量适中,不多不少,恰好合乎日常的份例,半分僭越也无。
采荷摆完后,垂着头不敢抬眼,只悄悄用余光瞥了眼上首的萧景琰,见他目光扫过桌面,并未露出半分不满,也没说什么斥责的话,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一礼,蹑手蹑脚退至殿角,大气也不敢出。
可柳嫣然此刻哪里有采荷这般谨慎的心思?
她方才得了萧景琰的宽宥,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又见饭菜送来,只想着让他好好用膳,便忘了君臣之别,也忘了眼前人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她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拉住萧景琰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雀跃与亲昵:“陛下快坐下用膳吧,忙了许久,定是饿了。”
萧景琰被她拉着,竟也顺着她的力道坐了下来。
席间,柳嫣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拿起筷子,却没怎么动饭菜,只顾着眉飞色舞地描述:“陛下不知道,这几日臣妾可难熬了!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背宫规,那些条文又多又绕,背得我头都大了;还要抄写,抄得手腕都酸得抬不起来……”
她说得绘声绘色,一会儿皱着眉模仿背书时的苦恼,一会儿揉着手腕装作酸痛的模样,浑然忘了眼前这位帝王,正是当初下令让她抄书背书的人。
萧景琰握着筷子,目光落在她生动的脸上,看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自己碗里的饭却只夹了一口,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终是耐着性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威严:“食不言。”
这三个字如同冷水浇头,柳嫣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愣了愣,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焉了下去,委屈地嘟了嘟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甘,却还是乖乖地住了口,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只是她终究按捺不住心思,夹菜时总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向萧景琰,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
可萧景琰始终冷肃着一张脸,眉目间不见喜怒,目光只落在食案上,仿佛身旁的她全然不存在一般,连一个眼神也未曾施舍。
柳嫣然几次三番的试探都落了空,只好彻底歇了话头,规规矩矩地低头安静吃饭,殿内只剩下碗筷轻触瓷碟的细微声响。